第347章
“开闸!"
守城都尉的吆喝带着谄媚的颤音。千斤闸的绞盘发出生涩的吱呀声,吊桥缓缓放平在护城河上。
河水泛着诡异的油光,王贲靴尖踢到块未燃尽的硫磺,这是军械监配制火油的原料。
八千叛军如黑潮涌入城门洞,铁甲摩擦声惊起檐角栖鸽。
赵承嗣忽然抽动鼻翼,他在边关磨炼出的嗅觉捕捉到一丝甜腥——不是城中惯用的檀香,而是火油混着狼粪燃烧的焦臭。
"且慢!"
他猛拽缰绳,战马前蹄刚踏上吊桥木板,便听得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嗡鸣。
城垛间寒光乍现,三百架神臂弩同时探出射击孔,三棱箭镞在阳光下泛起青黑毒光。
"中计!后队变前……"
王贲的吼声被千斤闸坠落的轰鸣截断。
两万斤生铁闸门砸碎吊桥,将后军三百骑连人带马拍进护城河。
油花四溅的河面遇火星即燃,火龙顺着水流窜入城门洞,吞噬了尚未入城的半数叛军。
"举盾!"
赵承嗣挥刀劈落两支流矢,却见箭雨并非来自城头。
两侧马道暗门突开,玄甲卫推着塞门刀车碾来,车头六尺长的□□绞碎前排骑兵的马腿。
受惊的战马带着火苗冲撞本阵,将严整的军阵撕开血口。
王贲策马冲向偏门,马蹄却踩中暗藏的铁蒺藜。战马哀鸣着跪倒时,他看见偏门闸机齿轮间卡着半截黄绢——正是他前日贿赂城门郎的五千两银票。
城楼上忽起鼓声,每声鼓点都伴着一段城墙暗门开启,露出其后整装的重弩手。
"卑鄙!"王贲的怒骂被破空而来的鸣镝打断。
瓮城四周女墙突然翻倒,露出其后三十架猛火油柜。
玄甲卫手持火把立在城门两侧,油管对准了挤作一团的叛军。
赵承籍挥刀砍向油柜支架,刀刃却被铸铁护甲崩出缺口——这些器械分明是军械监为北伐特制的攻城器。
"放!"
韩彰令旗挥下,粘稠的火油如瀑倾泻。沾染火苗的叛军在砖地上翻滚,却抹不灭掺了硫磺的烈焰。
王贲撕开甲胄,露出贴身藏着的减赋诏书,丝帛在热浪中卷曲发黄,露出背面蝇头小楷写的"诛"字。
东侧箭楼突然传来机括脆响,二十架床弩齐射的凿城箭穿透人体后余势未消,将叛军钉在包铁城门上。
血顺着门钉往下淌,在门缝处汇成溪流,漫过那些写着"清君侧"的檄文残片。
此时,楚云轩手中把玩着王贲的护心镜。镜面映出下方炼狱景象:北郊突骑营的精锐在火海中相互践踏,重甲兵的铁靴陷进融化的地砖。
他随手将铜镜抛给韩彰:"熔了铸成箭镞,送去虎牢关。"
当最后一支抵抗的百人队被压到城墙死角时,玄甲卫推出了改良的狼筅。三丈长的铁枝扫倒马匹,倒刺上挂着零碎的血肉。
赵承嗣背靠城墙喘息。
这一战,他们输的彻彻底底。
晨色降临时,明德门的血腥气引来了成群的黑鸦。
楚云轩踩着尚未凝固的血浆巡视战场,在焦尸堆中踢出个完好的水囊。囊中不是清水,而是并特产的马奶酒——这些"叛军"连行军饮食都懒得更换。
"把首级腌了送回各州。"楚云轩轻掸袍角沾到的骨灰,"记得用青州产的粗盐。"
他转身时,靴底粘着的檄文碎片随风飘起,隐约可见"玄真子祸国"的字样,而那个名字的主人,此刻正在诏狱地窖里等待着死亡。
一夜之间,八千叛军在明德门外殆尽,而那些无辜的百姓也命丧黄泉。
……
八月十六,大理寺呈上的叛将名录铺满整张紫宸殿金砖。
楚云轩朱笔划过卢承庆的名字,突然在"并州司马王邺"处停顿——此人供状里提到天顺七年盐税案,牵扯出十二位刺史。
"陛下,影十八的密奏。"
中贵人灵均呈上漆盒时手在发抖。楚云轩挑开火漆,掉出的不是奏章而是半块虎符,内侧刻着某种不知名的凤鸟纹。
是鲜卑王室的东西。
秋雨拍打窗棂时,楚云轩独坐空殿抚摸那半块虎符。
他想起自己与鲜卑已经达成了一道约定,只是现在看来,鲜卑似乎不受他的掌控了。
“不,不会的……”
……
李书珩捏碎鸽信时,茶盏里的君山银针泛起血丝。
塘报写着"北郊演武走水,八千将士殉国"。
"好一招借刀杀人。"
李书珩放下手中的边境布防图,标注着各州兵力虚实。
苏珏低声提醒:"其余八州诸侯的信使已到辕门,说是要与王爷共商国是……"
"告诉他们,本王突发恶疾。"
李书珩将塘报扔进火盆,青烟扭曲成虎牢关的地形,"派人去汴河打捞沉船,本王要知道陛下所说的那三万斤丹砂究竟去了哪里。"
“是,王爷。”
……
楚云轩用染血的绷带缠紧右手,新添的伤口泛着青紫。
韩彰呈上密报时,他正用左手批阅河北道的屯田奏折。
"冀州王闭门谢客,但冀州军昨夜秘密进驻虎牢关。"
韩彰顿了顿,"青州王氏在漕船夹层里发现大量硫磺,足够装备五万弩手……"
楚云轩突然轻笑出声,震得案头药碗泛起涟漪:"寡人那三万斤丹砂,够他们炼多少箭镞?"
他推开雕花窗,望见北斗七星正指向青州方向,那是他二十来前最不愿回忆之地。
更漏声里,八匹快马冲出长安城门。
鞍袋中的减赋诏盖着真正的玉玺,印泥里混着慢性毒药。
当各州节度使打开诏书时,会闻到熟悉的丹砂香气——就像玄真子临死前饮下的那杯鸩酒。
一个死人,足以平息九侯的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卷 青史还真
第221章 秋蝉惊变
——天顺二十年秋, 万物凋零。
去岁北郊大营的哗变以西楚王庭全胜为结束,叛军在明德门处全军覆没,却也连累了无辜百姓。
大火燃尽一切, 无论善恶对错皆成一捧黄土。
借此机会,俗言诗在民间传播甚广,百姓人心惶惶, 九侯蠢蠢欲动, 逐渐不听王城调令, 隐隐有分崩之势, 西楚社稷岌岌可危。
……
秋蝉在梧桐树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时,李明月正握着银剪修剪枯死的梅枝。
碎雪般的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棋枰上,惊动了茶盏里半轮冷月。
苏珏的玄色广袖拂过石案, 露出袖口暗绣的银鳞纹:"侯爷这株垂枝梅, 倒比去年多留了三寸残枝。"
李明月指尖微顿,寒铁剪刃映出他眉间一点烦愁。
那是嘉峪关的雪落进血脉凝成的印记。
两年前他自前世的梦魇里睁开眼,便见这枚红痕在铜镜里灼灼如新。
"梅枝多留一寸,春信便早来一旬。"
他剪断最后一截枯枝, 断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胶,"就像苏先生那年在云中郡多留的三日——"
石亭里忽然响起金铁相击的脆响。
苏珏正在擦拭剑穗上的青玉蝉, 闻言手腕轻抖, 缠着银丝的穗子扫过剑鞘, 惊起一串泠泠清音。
这把剑是楚越送他的礼物, 而这上面的玉蝉则是李安甫所赠。
犹记得除夕夜后的初一早晨, 世子李安甫便恭恭敬敬地来到农庄拜年, 身后还跟着李书珩一家。
也是这一日, 李安甫正式拜苏珏为师。
那一日, 雪粒子簌簌落着, 檐角冰棱在晨光里折出冷芒。
苏珏端坐案前,看少年世子伏地行稽首礼,玄色锦袍扫过青砖,金丝暗纹在浮尘里忽明忽暗。
"先生,这玉蝉是学生前岁与父亲南巡时所得。"
李安甫直起身,锦匣中卧着枚羊脂玉蝉,翅脉纤毫毕现,却在腹节处有道细若发丝的裂璺。
苏珏呼吸微滞,茶盏在掌心转了三转才搁下。
七年前,梁州王赐死金殿宫属官的鸩酒,也是装在这样雕着玉蝉纹的琉璃樽里。
炭盆爆出火星,惊破满室岑寂。
李安甫指腹抚过玉蝉血沁:"学生知道先生昔年作过一篇《鸣冤疏》,曾以'寒蝉抱雪'自喻。"
苏珏忽觉喉间发涩,那血沁原是朱砂点染,此刻却似从指缝渗出的陈年旧伤。
待第二到第二日,暮色漫进窗棂时,苏珏已讲罢《盐铁论》末章。
李安甫临窗摹字,狼毫在宣纸上拖出铁画银钩,忽道:"先生可知这玉蝉来历?"
不待苏珏回答,李安甫便恭敬地继续说道,"是北燕的建安帝薨逝那日,从含在口中的玉玲琮上凿下来的。"
苏珏握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坠在《周官新义》的批注间,晕开团团乌云。
他终于看清玉蝉眼部的刻痕——正是北燕王室时独有的暗记。
暖阁外北风呼啸,卷着残雪扑打窗纸,却盖不过少年世子研磨时磕碰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