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帐内死寂中,陆羽又捧出卷泛黄账册:"这些罪证,陛下哪里也有。"
陆羽的声音极冷,就在北郊哗变发生以后,陛下的特使也快马加鞭到了冀州。
当时,王爷正摩挲着案上的虎符图模型。
徐州符刻着狼头,并州符镶了玛瑙,青州符还沾着海盐——这些本该镇守四方的信物,此刻像赌筹般堆在沙盘边缘。
"王爷,陛下派来的特使到了。"陆羽撩开帐帘,带进股寒气。
李书珩用绢帕捂住口鼻咳嗽,帕角绣着的草药纹样在火光中颤动:"告诉来使,本王寒症未愈,待日出再议。"
言罢,陆羽便已经明了,之后直奔长安北郊而来。
营地飘着"除奸佞"大旗,运粮车队却从不同方向汇聚——徐州车辙深陷三寸,分明载着铠甲;并州骡马喷响鼻的频率,暴露驮着箭簇。
既然各州都漏出了野心,冀州当然不能格格不入,但这份“格格不入”是需要分寸的。
这些人的想法太过天真,得给他们提个醒。
而且若局势不发生变化,冀州必须按兵不动。
话分两头,现下各方都在拉扯,此次哗变的由头——玄真子如今却是走投无路。
西楚皇帝容不下他,鲜卑那边也没有信守承诺,他只能躲躲藏藏。
眼见自己成了一枚弃子,玄真子悔不当初,自己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却为何鬼迷心窍,答应替鲜卑人做事,现如今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为了不被发现,他只能乔装改扮,更不敢招摇过市,只在城郊周围徘徊。
现在北郊发生了哗变,长安城草木皆兵,他也不敢多出来,今日实在饿的难受,这才来到的城郊一处小商铺买些吃食。
付了银钱,玄真子正要离开,商铺外突然围了一伙士兵。
领头的女将军他从未见过。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玄真子低头加快脚步。
“这位道长,请留步。”
刚走到门口,马上到女将军开了口,玄真子的脸色霎时惨白。
……
辰时正,楚云轩在延英殿召见穆羽。
如今哗变未解,穆羽便被楚云轩紧急召回。
也是凑巧,穆羽赶回长时,正碰见王将军带人搜寻玄真子,二人互相通了气,也是玄真子时运不济,正被穆羽抓了个正着。
穆羽甲胄未卸,单膝跪地时护心镜撞出清响:"臣等不负陛下所托,已经捉拿妖道玄真子,臣请陛下以安天下将士之心。"
"爱卿辛苦,寡人正有此意。"
楚云轩抬手虚扶,却见穆羽的袖中滑落半幅丝绢。
他瞥见绢上并蒂莲纹,定是张禾瑶绣给她的。
想到这里,楚云轩的神色晦暗不明。
“寡人已经想好,减免三年赋税,玄真子押解受审,这次,是寡人错了。”
说这话时,楚云轩望着殿外,眼里没有一丝悔意。
……
与此同时,北郊的骁骑尉赵承嗣用刀尖挑起营帐布帘时,望见中军帐前聚集的八州校尉们正在传阅檄文。
青州参将王贲的牛皮护腕下露出一截黄绢——那是三日前写好的《请诛国贼疏》抄本。
"诸位当真信那套说辞?"
赵承嗣将马鞭掷在沙盘上,惊起几只嗜血的蚊蝇,"清君侧是假,探虚实是真。你们各家节度使连军饷都凑不齐,倒有闲心管玄真子的死活?"
帐外忽有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幽州司马崔琰掀帘而入,甲胄上还带着露水:"刚截获陛下发往冀州的加急文书,今年漕粮改道走汴河。"
他摊开舆图,指尖点在汴梁段的标记上,"这河道去年被刘节度使亲手炸毁过。"
五更鼓响,长安王城的朱雀门缓缓开启。
楚云轩的龙辇经过门洞时,他伸手抚摸砖缝里暗褐色的血迹——两个时辰之前前,王将军在这里杖杀了十九名请愿的太学学生。
"都安排妥了?"
楚云轩闭目养神,指尖敲打着鎏金扶手。
韩彰在辇侧压低声音:"玄真子已在诏狱大牢,林丞相也拟写了减赋诏书,至于冀州王,并不曾与北郊有何往来。”
“他倒是忠心,只是不知他忠的是谁的心。”
闻言,楚云轩冷笑一声,只吩咐韩璋去替他办事。
待到了第二日早朝,宣政殿比往日沉默了许多。
楚云轩的指尖划过《山河赋税考》的绢页,朱砂批注在条目上晕开血渍。
丹阶下跪着北郊叛军派来的请愿军,只听得他声如洪钟:"玄真子妖道祸国,请陛下即刻下诏罪己!"
"准奏。"
楚云轩突然开口,惊得檐下燕雀乱飞。
他示意中贵人灵均展开三尺素绢,"即日起九州夏税三成,撤各道监军使,改由藩镇自募府兵,寡人会在七月十五夜在凤凰台亲下罪己诏,以安诸位忠君之心。"
林宸握紧了手中的笏板,他身后官员们的窃语声霎时凝固。
这让步远超清君侧檄文所求,倒像把快刀递到各诸侯手中。
“陛下,这是供状!”
请愿军将供状呈给中贵人灵均,之后便送到了楚云轩的手中。
看过后,楚云轩将供状摔在丹墀下,“玄真子欺君罔上,私吞丹砂三万斤!寡人真是错看了他!”
满朝文武的笏板发出细碎碰撞声,谁人也不敢多言。
退朝时,某位新晋的官员凑近同僚耳语:"减赋诏盖的是作废的传国玉玺,印泥掺了朱砂……"
话未说完就被玄甲卫拖走,青砖上留下十道带血的抓痕。
……
时间来到了七月十五中元夜,玄真子的囚车在万众瞩目中驶入明德门。
长安百姓挤在御道两侧,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方士披发戴枷,只觉得人心不足。
心中也甚为惶恐,叛军就围在外面,性命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却没人注意到押送队伍里混着一个哑巴脚夫,更没发现朱雀门守将换成了韩璋的心腹校尉。
因为这一日,北郊的八千叛军已经围在了宫城外。
玄真子的囚车正是给叛军看的一场好戏。
此刻的北郊大营正杀猪宰羊,将士围着篝火传阅减税诏书。
他们知道今日楚云轩会在凤凰台上亲下罪己诏,所以他们心安理得的摆起了庆功宴。
某位将领醉醺醺地拍打粮车:"有此诏令,我等也算功德圆满,”
配合着楚云轩登上凤凰台的脚步,北郊大营的庆功宴也到了高朝。
酒足饭饱后,志得意满的八千叛军慢慢悠悠顺着烛火来到凤凰台前。
夜色阑珊,星月皎洁。
代表着天下至高无上无上权力的陛下此时一身玄衣,底下是闻讯而来的百姓和在囚车里毫无生气的玄真子。
还有招摇而来的八千叛军。
眼见人员已经到位,楚云轩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意。
这场戏,一定精彩万分。
他解下披风递给中贵人灵均时,正好瞥见这位将领的护心镜边缘有道裂痕——与上月鲜卑游骑用的破甲箭完全吻合。
台下八千"叛军"整齐列阵,旌旗却遮不住生锈的矛头。
"是寡人错信奸佞,愧对将士。"
“玄真子妖言惑众,寡人深受蒙蔽,现在想来,寡人心痛万分。”
楚云轩抬手饮尽清酒,白玉杯底残留的粉末被月光照得发亮,"故今日当众并销毁丹炉,以慰天下!"
十二尊青铜丹炉被推入火坑的刹那,穆羽突然按住腰间刀柄。
她闻到熟悉的硫磺味——这不是炼丹的炉子,分明是军械监铸造箭镞的熔炉!
韩彰的玄甲卫伏在暗渠中,弩机卡槽里填着浸过火油的箭簇。
城头飘起赤底金纹的"楚"字旗,这是收网的信号。
"将军,叛军动了!"
斥候话音未落,远处突然腾起三盏孔明灯。
这正是楚云轩给他的信号。
"放!"
随着韩彰一声令下,朱雀门的方向腾起红色狼烟。
埋伏在龙首渠的玄甲卫倾巢而出,将叛军逼向事先泼满火油的兴庆宫广场。
当最后一名兵卒通过朱雀门时,守将转动绞盘的手微微发颤。
千斤闸落下的轰鸣声中,城头突然竖起玄甲卫的黑旗。
王贲回头望见城垛间寒光点点,那是臂弩特有的三棱箭镞。
"咱们中计了!"
某位副将的怒吼被箭雨淹没。
赵承嗣策马冲向偏门,却见护城河上漂满火油桶——这些本该运往边境的军资,此刻正将八千叛军困成瓮中之鳖。
子时更鼓响过三遍,韩璋的亲兵点燃了西市绸缎庄。
火光照亮夜空时,八千叛军已经悔之晚矣。
王贲勒马立在中央时,皎洁的月光恰好穿过箭楼孔洞,在青砖地上烙下一串菱形光斑。
他仰头望着城头飘动的玄色龙旗,只觉得他们低估了陛下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