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当然,刚来此地之时,云中郡也是一片不毛之地,人烟稀少。不过楼氏毕竟是大族,又精通农技擅长商道,所以短短百余年间,便将云中郡改头换面,让其迅速崛起,比其他郡县要富庶安康许多。而且,不仅仅是云中郡,在云中君一带方圆百里的各个村寨,也都跟着它一同繁盛起来。不过——”
  拖了个略长的腔调,苏珏微微蹙起眉头。“毕竟楼家人在这定州城中,势力太盛。官道生意往来,百姓生活命脉,方方面面,无一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郡守一职也是一直由楼家自己人当任。所以以云中郡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云中天下,楼氏七分’。”
  话说完,李安甫已是一脸几近膜拜的神色望着他,边点着头边连声的赞叹。
  “先生果然厉害!就连这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都能了解的这么一清二楚!”
  苏珏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小公子,世家大族之间总是互有往来,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的先生告诉我的。”
  听到苏珏提起自己的先生,李安甫来了兴趣,两步并到了苏珏身前,扯住他的衣袖。
  “您的先生?也很厉害吗?”
  “当然。”
  苏珏淡淡的应了李安甫一句,半垂下眼眸。
  “那他现在在哪?”
  苏珏倚着树干仰起头来,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叹了一句,“她已经不在了……”
  “先生……”
  李安甫断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碰到了苏先生的伤心事,顿时连他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踟蹰再三,他终是咬了咬牙道。
  “先生,您别难过。”
  苏珏却是再度望着他,又笑了笑。“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第二日,正午时分,头晒得正好,云中郡守城的差役们都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远远的看到有一队人马直向着城门而来。
  负责巡城领头的陈平觉得有些奇怪,自是不敢妄开城门,只得先立于城楼上朝底下远远的喊话,“来者何人,可有文书?”
  须臾,那队人马已是到了城楼之下,然后就见从马队中出来个一袭青衫公子。
  陈平定睛一看,心下讶然。
  真的是按察使大人!
  “未知是按察使大人远道而来,小人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打开城门将苏珏一行迎进城内,陈平匆匆从城楼上下来,连声道着“罪过”,然后撩起衣袍就要跪,被苏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不必多礼,苏某此行不宜张扬。”
  苏珏话既然这么说了,陈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道,“我们族长知道大人要来,已经为大人安排好了住所,还请大人跟着小人过去。”
  “那就有劳了。”
  既然人家族长如此盛情,苏珏自是不会推脱。
  于是陈平带着苏珏等人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座山庄前。
  众人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明月山庄。
  陈平解释道:“这是族长安排的,希望大人能在此住的舒服。”
  苏珏对陈平微笑颔首,“多谢族长盛情。”
  接着,陈平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众人跟着陈平进了山庄。
  ……
  用过晚饭后,苏珏与楚越兴致尚好,决定带着几个孩子月下泛舟。
  楚越在军营里自律惯了,哪怕身在营外还是坐的端正如松。
  不过她的手始终与苏珏的紧握。
  而李安甫望着茫茫江水,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不禁心中微动,向苏珏问道:“先生,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知先生以前是什么样子?”
  苏珏闻言,温柔的笑了笑,“小公子是否听过王爷提起过十二楼的天人苏珏?”
  坦荡如苏珏,对于过往岁月从不避讳。
  李安甫自然是听过的,其他人口中的那个苏先生与眼前的苏先生并不完全相同,但在李安甫的眼中,二者都是一样的。
  即便是那慕容清,也只是苏先生的一部分罢了。
  月色铺洒而下,李安甫有些看呆,眼前的苏先生清冷如月色,此刻身着白衣立于月下船头,只教人觉得飘飘乎如羽化登仙。
  苏珏看他心思不属,也不说话,只是从船舱里拿出一架五弦琴,素手翻飞间,悠扬琴声袅袅不绝。
  一曲罢,李安甫喃喃道:“先生果然琴技高超。”
  小苏元不懂音律,只是与水中的鱼儿玩的高兴,张怀瑾则默默记下律谱。
  “对了,先生,那楼氏的族长是怎么知道我们行踪的呢?”
  一曲结束,李安甫回过神来,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云中天下,楼氏七分,况且楼氏的族长也是云中郡的郡守,自然是认得苏某的,当然,还有小世子您。”
  “所以,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算是吧。”
  “之前的奏报上说云中郡出了乱子,但我今日所见,城中井然有序,并无不妥,莫不是暗流涌动?”
  李安甫心思活络,观察的也细,比之前成熟了几分。
  见此,苏珏颇为欣慰。
  “这云中郡的状况定是不简单啊……”苏珏叹了口气,转眼又对上李安甫依旧担忧的眼神,于是安慰般的朝他笑了笑。“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这许多。小公子,且安心留在云中郡几日,一切自有分晓。”
  李安甫点点头应过苏珏。
  ……
  春寒已过,自有一派萧条下的生机勃勃。
  绵延起伏的大凉山脚下盘踞着一支军队,营帐简陋,铠甲狰狞,营外竖有两杆大旗,一书“西楚”,一书“冀”。
  北境流匪已除,只剩下些扫尾工作。
  士兵们抱着武器,各自坐在地上休息,看来刚经历过一场战事,见有陆明将官经过,连忙起身,“!”
  “都歇着吧。”
  陆明摆摆手,面上严肃,语气却甚是柔和,“大家都累了,留有足够的人手巡逻即可。”
  “是!”
  应声冲天,将士们虽然疲惫,心志却仍昂扬,可见主帅统军有方。
  陆明点点头,大步来到自己的营帐。
  黄石也在帐中,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馒头,见陆明来了,连忙指了指桌上,“小陆明,快吃吧,馒头还热乎着呢——”
  他吃得太急,噎得直捶胸口,灌了一碗水才算咽了下去。
  “黄大哥,你慢点!”
  陆明一屁股坐了下去,“黄大哥,你是没吃过馒头吗?馋成这样。”
  黄石只管喝水,把头埋在碗里哼哼,“和流匪这一战打了两个多月,天天都吃硬馍馍,今日总算能吃上软乎的馒头了,能不馋吗?”
  “有馍馍吃就不错了,也不想想军中的兄弟们都吃的什么。”
  陆明用力拍了拍桌沿,“慢点吃,待咱们去了长安,想吃什么都随你。”
  黄石却一声长叹,沉着脸放下碗,“小陆明啊,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宁愿留在北境吃硬馍馍,也不想去长安……给我多少山珍海味我都不稀罕。”
  陆明亦是心有戚戚,垂头不语。
  黄石憋了半刻,终于忍不住怨气,“咱们侯爷虽然平了北境你匪患,但想想也知道,陛下绝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封赏……这么多年,咱们冀州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陛下哪次放在眼里了,我——”
  “黄大哥,够了!”
  陆明皱眉打断,“这话可别再说了!”
  他略压低了声音,朝毗邻的帅帐努了努嘴,“侯爷为了战后安民之事,已三天没合眼了,午后才刚睡下,你咋咋呼呼的,吵醒了他怎么办?”
  也不知是否凑巧,陆明话音刚落,帅帐内已传出一声呼喊。
  “来人!”
  陆明猛打了个激灵,黄石猝不及防呛了风,咳得惊天动地,然而两人的动作却都极快,齐齐冲入帅帐,就见李明月冷汗淋漓地坐在榻上,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侯爷!”
  两人一时怔住,心想侯爷难道是做噩梦了?
  李明月迟疑转身,望见黄石这年轻的脸庞和他身旁活生生的陆明,更是双目瞪大,像是有什么想不明白,又像是不可置信。
  “侯爷,您没事吧?”
  李明月揉了揉剧痛的后脑,梦呓般地开口,“打盆水来。”
  “什么?”
  “打盆水来,立刻!”
  李明月少有的声色俱厉,黄石吓了一跳,还是陆明反应快些,迅速打了一盆水回来。
  李明月一把夺过,定睛往盆中一瞧,水波清澈,倒映出了清晰的五官。
  铜盆脱手落地,咕噜噜转个不停,水花四溅,浇湿了三人的鞋袜,令得陆明和黄石不知所以,“侯爷……不是要洗脸么?”
  李明月跌回榻边,怔忪良久,才问,“现下是什么时候?”
  “刚过了酉时。”
  李明月摇摇头,“朕……本侯是想问你们,现下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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