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不错。”
  李书珩思绪回到战场,神色更加凝重,“但栾城城高逾四丈,这并不容易。”
  “让小苏元和木风去。”苏珏揉了揉身边小苏元的头,“他们两个轻功很好,只要登上城墙便不是难事。”
  “好,就依苏先生所言。”
  ……
  李书珩连夜召集诸将派下任务,又着人在帅帐旁为苏珏搭了一顶帐篷,之后便督促众人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苏珏的到来重又勾起李书珩的不少思绪。
  日间尚好,可越到夜深人静越是心绪难宁,辗转反侧了半宿索性披衣而起,信步踱出帐外。
  边地苦寒,三更后营地内更是一片死寂,连日间常闻的朔风呼号之声,在这大战前夕的深夜也沉寂下来。
  李书珩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不由自主望向苏珏的帐篷,
  出乎意料的,帐内居然仍有烛光,凝神之下,似乎还能听到压抑的咳声。
  李书珩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越到近前咳声越是清晰可闻,气短而促连续不断,似是已咳了很久。
  想起苏珏单薄的身体苍白的脸色,李书珩不禁加快了脚步,但行至帐帘处还是停了下来:“苏先生,你还好吗?”
  应声而出的是木风,看装束也根本未曾睡下。
  木风见是李书珩先施了一礼,回头看看苏珏,见公子咳得根本没有精力他顾,犹豫了一下便将李书珩让进了帐中。
  苏珏正裹着厚厚的被子倚在靠枕上,见李书珩进来便挣扎起身,李书珩忙抬手阻止:“苏先生,夜里寒冷,切莫起身了。”
  李书珩疾走两步到榻前坐下,细看苏珏的脸色苍白中蕴着潮红,忙转头对木风问道:“苏先生是着凉了吧,我叫军医来看看。”
  木风见苏珏微微摇头,也不知他是想说不用叫军医,还是说不要跟李书珩多嘴,但木风擅做主张决定按前者理解:“公子这是那年落下的旧疾了,遇寒就易复发,便是季大夫和许大夫也无法根治。我带了药,公子已经服过了。”
  不知是否因为木风的话违背了他的本意,苏珏突然间咳得剧烈起来,李书珩下意识地就要去扶他,却给小苏元抢了先,焦急无措地不停给他抚背。
  李书珩看着苏珏,问的却是木风:“苏先生,你们到这边地多久了?”
  “同殿下差不多时间到的。”
  两个月前也已入冬,所以苏珏拖着病体,离开温暖的康定城来到这苦寒之地。
  只是因为战局胶着,才出面献策。
  而朝堂中那些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上位者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真是莫大的讽刺。
  “苏先生好好休息,莫要担心战事。”
  苏珏咳得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因为咳得太厉害,他看着李书珩的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李书珩心头一软,连忙起身:“那我不耽误苏先生休息了,你们好好照顾苏先生,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是,世子殿下。”
  ……
  夜色深沉,月华如练,长安宫城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十一月初十,正是“慕容清”的生辰。
  楚云轩特意为他举行了一场冥诞。
  世人都说,慕容清生前深得圣宠,死后亦享尽哀荣。
  为此,楚云轩不惜花费重金,大宴文武百官,只为纪念他心里“活着”的慕容清。
  宫门巍峨,金碧辉煌,两侧站立着身披铠甲的禁卫军军,手持长枪,神情肃穆。
  宫门内,红毯铺地,鲜花簇拥,一派喜庆之景。
  然而,这喜庆之下,却隐藏着几分诡异与荒诞。
  宴会设在隔月楼中,那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流水潺潺,花香四溢。
  然而,在这美景之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文武百官身着素服,面带凝重之色,缓缓步入园中。
  他们心里明白,陛下对慕容清的已经成了一种执念与疯狂。
  这场宴会背后,是陛下对权力的极端掌控和对情感的扭曲执着。
  他们更明白,这场盛宴,无疑是对西楚财政的一次巨大消耗,是对百姓生活的一次无情压榨。
  可他们又不敢开口,也不在乎。
  事不关己,他们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然后陪着陛下尽情的虚与委蛇。
  这一夜,注定是荒诞且奢靡的。
  此刻,楚云轩坐在高位上,显得威严而孤傲。
  他的眼神深邃而空洞,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身影。
  “诸位爱卿,今日乃慕容清冥诞之日。寡人特此设宴,以表哀思。”
  说罢,楚云轩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天一举,仿佛在向逝去的“慕容清”发出邀请。
  百官纷纷举杯,无人敢不饮。
  宴会开始,乐声悠扬,舞姬们翩翩起舞,宛如仙子下凡。
  可在这华丽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楚云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某处回忆之中,仿佛在那里,他能看到慕容清的身影再次翩翩起舞。
  “慕容,你看到了吗?寡人为你准备的这场盛宴,你可满意?”
  恍惚间,他似是看到了“慕容清”的身影。
  然而,那终究只是幻觉。
  慕容清已经离他远去,永远地消失在了这繁华的尘世之中。
  楚云轩深知这一点,但他却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纪念慕容清,这个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日夜的人。
  这场宴会持续了很久,百官们或坐或立,或低声交谈,或默默沉思。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应对这场荒诞的盛宴。
  而楚云轩呢,则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夜深之时,宴会终于结束。
  百官们纷纷离去,只留下一片难以排解的孤独。
  “慕容,你真的走了吗?你真的不再回来了吗?”
  楚云轩低声喃喃自语,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华丽的龙袍之上。
  他仿佛能听到“慕容清”的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
  寅卯之时,阴阳更替天地潜行,正是一日中精神最为倦怠的时刻,城墙上值哨的元夏士兵撑了大半宿,此时早已饥寒侵体困乏交加。
  看着城下漆黑一片,再想想主将说过西楚大军都打伏击去了,不会来攻城的,便一个个窝到墙根下想着眯一会儿。
  可没过来多久,美梦就被骤然响起的鼓声击碎,懵懵懂懂中还在疑惑这是什么,直到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起才惊跳起来:“西楚攻城,速速迎敌!”
  而吴林在榻上被副将摇醒的时候也还在问:“不是又在做样子吧?”
  “不是的吴将军,漫山遍野的火把,少说也有数万人马,西楚必是倾巢来攻了!”
  另一边,苏珏直到快天明才渐渐安稳下来,实在疲惫难捱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近巳时,待问清时辰忍不住埋怨了几句为何不叫醒他,之后忙忙收拾了下便出得帐来,却迎面碰上了李书珩的三名亲兵和一位老先生。
  “苏先生醒了?老朽姓柳,是随军的大夫,殿下让老朽好生照顾苏先生。”
  “多谢柳大夫,苏某这是旧疾,已经没事了。”
  苏珏对老大夫施了一礼便转向那三名亲兵,“还请帮苏某找匹马来,我要去城下看看。”
  三名亲兵对视了一眼,殿下只说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位苏先生,但不知是听苏先生的话算是好好照顾,还是让苏先生留在营地才是好好照顾。
  不过无论如何,限制苏珏先生的自由是不行的,万一让苏先生误会了他们可担待不起,于是忙牵了四匹马来,随着苏珏向城下赶去。
  阴云蔽城阙,朔风鼓旌幡。
  离城郭尚有里许,苏珏便已闻得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器交击声和箭矢破空之声。
  苏珏担心李书珩他们的安全,便策马向西北方向急驰。
  元夏人生来尚武,身材魁伟性情彪悍,虽被西楚攻了个措手不及,但回过神后便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及时堵上了被撕开的几个口子。
  兼之栾城物质充沛,虽然西楚军全力攻打了两三个时辰,死伤保守计也已数千,可场面依然胶着,守城的元夏士兵并不见丝毫颓势。
  因为无法直接冲击城门,西楚将士只能搭云梯强行登城,矢箭、檑木、滚石,沸水、火油轮番当头砸下,前面的同伴死了伤了掉下云梯,后面的血肉之躯便即刻补上继续战斗……
  都说慈不掌兵,在战场这种地方,面对满目狼烟滚滚、瞬间生死存亡,心中油然而起的往往并非儿女情长,而是身为男儿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激情与豪迈。
  苏珏也是如此,每每置身战场都会心潮澎湃,同时也更加慨叹命运的不公。
  若非身体不好,相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更愿意横枪纵马上阵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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