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有不少曾经见过苏珏的,立马便认出了他。
眼前之人既不是董亣, 也不是董大, 而是“死而复生”苏先生。
还有没见过苏珏的, 他们不由得窃窃私语, 眼底的诧异更甚。
这位董公子虽然刚进帐时显得不太友善,但接下来的言行是相当恭谨有礼,而自家殿下绝非小肚鸡肠之人, 今日怎会如此无理地任人跪地不起?
先前跪在帐中的男子虽然自身处境危殆, 不过一直都很恭顺,并未表现出对世子殿下或众将士有任何敌意,但此时见到“董亣”被世子殿下晾在冰冷的地上心下不禁大怒,愤然瞪向世子殿下。
不过世子殿下李书珩委实有点冤枉, 他并非有意冷落苏珏,只是心有所思一时走神才没及时回应:是苏先生!真的是苏先生!
苏先生向来礼数周全, 更胜那些打小受教于名宿大儒的世家子弟, 只是身量比上次见到时还要单薄,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的缘故。
直到感受到数道异样的目光, 尤其是先前被认作奸细的那男子瞪着他的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李书珩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连忙抬手说道。
“董……董公子不必多礼, 请起。”
“谢殿下。”
不知是身体真有不适, 还是跪得有点儿久, 苏珏起身甚缓,用力撑在地上的右臂微微发抖,急得旁边的男子直要过去扶他,只是身有绑缚行动不便。
不过苏珏身后的小苏元本来随他一起跪在地上,此时身形一晃飘上前来:
“苏珏哥哥。”
众人这才注意到跟董亣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不过,他怎么叫苏珏?他不是叫董亣吗?
不认识苏珏的军士更加云里雾里,其他人倒是处变不惊。
李书珩见此有些惭愧,连忙吩咐陆羽:“给苏先生看座。”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世子殿下分明是认识这人。
那他就不是董亣,而是苏珏了。
苏珏?是那个已经死去三年的天人苏珏?
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另一拨人越发疑惑不解,就在此间隙,几个绣墩搬到了苏珏面前。
苏珏嘴唇微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强端着低声道了句“有劳”。
李书珩看到他坐下前下意识地缩着肩膀拢了拢狐裘,忙又加了句:“陆明,去生个火盆来。”
于是陆明又欢天喜地地跑出帐去安排生火盆。
其他人:小陆明怎么也这么殷勤?陆羽也满脸喜色?甚至是世子殿下也心情不错?
怎么回事?
眼见场面有些“诡异”,李书珩于是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位义士也请起身吧,松绑。”
男子的怒气早被绣墩和火盆冲散了去,闻言恭敬谢道:“草民木风谢过世子殿下。”
起身后,木风走到苏珏身侧站定,满面愧色地低头请罪:“公子,属下无能……”
“是世子殿下治军有方,与你无关,我本就不该让你私下潜入的。”苏珏温言劝慰,声音不高但如珠落玉盘清朗悦耳。
“苏先生刚刚说有重要军情要告知于我,愿闻其详。”
苏珏看了李书珩一眼,欲言又止。
“苏先生无需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苏珏微一颔首:“野利毛寿帐下有一将军庆元,殿下可知?”
“庆元?不曾听闻。”
“他原名叫吴林。”
“吴林?”
李书珩眉头微蹙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沉思片刻眸中蓦然精光一闪,急抬头看向苏珏。
苏珏微微点头:“没错,就是他。”
……
苍茫的西疆之地,是鲜卑族人世代生存的地方。
他们以游牧为生,勇猛善战,崇尚武力。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可频善奇站在王庭的高台上,目光如炬,穿透层层乌云,直视着远方。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中始终充满着无尽的怒火与悲痛,那是他作为一位父亲、一位首领无法言说的痛楚。
“我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多年前,这句话在空旷的王庭中回荡,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他的声音里既有决绝,也有不甘,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抗争,也是对部落荣誉的捍卫。
之后将近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可频善奇一直在整练兵马,他要将这股复仇的火焰,化作摧毁李元胜的熊熊烈焰。
为了报仇,他亲自挑选鲜卑勇士,每一个都是部落中的佼佼者,他们有着过人的武艺,坚韧的意志,以及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然而,可频善奇做的不仅是加强军事训练,他还派遣密探深入冀州后,搜集情报,了解李元胜的动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大王,阿尔木有急信送回。”
就在此时,暗探首领急匆匆地跑上庭台,并递给可频善奇一封密信。
可频善奇打开密信,里面的内容令他眼前一亮。
“上天待我不薄,竟有此等机会。”
密信看完,可频善奇不由得面露喜色。
“告诉阿尔木,见机行事。”
“是,大王。”
“对了,王子近日都在做什么?”
话锋一转,可频善奇又问起了小儿子的近况。
“回大王,王子殿下每日都勤于骑射,处理政务,一刻也不得闲。”
闻言,可频善奇颇为满意。
“嗯,这是好事。”
“不过……”暗探首领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王子殿下一直叫人准备着什么,微臣留心打听过了,是一份没送出去的贺礼……”
暗探首领的话故意没有说全,但可频善奇已然明白,他脸上显出不虞之色,语气也变得冷硬了几分,“他还惦记着李元胜的二儿子,他想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却非要与李元胜的儿子有瓜葛,实在令本王失望!”
在可频善奇越发冷硬的话语中,暗探首领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得点头劝说附和。
“王子殿下也是受其蛊惑,心里一定还是向着大王您的。”
“哼,但愿他能如此!”
……
“不可能,当年吴林他们明明……”
李书珩微一沉吟,抬头扫过众人。
“陆羽留下,其他人现在回营,安排伙头军备饭犒赏三军,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准备出战。”
众人一头雾水,这苏珏不过说了个名字,怎么世子殿下就决定要出战了?
难道他们不需要交换见解,达成共识吗?
不过李书珩麾下都是真正令行禁止的铁血军人,军令如山,当下齐声应是,分头下去安排。
待人去帐空,李书珩重新看向苏珏:“苏先生,你可确定?”
“那殿下可相信?”
没等苏珏解释他是如何知道,以及这吴林当年又是如何逃得生天的,李书珩只是回顾了下这半月来敌军的动作便点了点头:“我信。”
苏珏挑了挑眉,嘴角微翘:“此事说来话长,殿下是想现在就听苏某说故事吗?”
李书珩又看了苏珏良久,多少回忆涌上心头。
许久,他开口道,“如果是吴林用兵,那这半个月按兵不动就解释得通了。”
“没错,他从前做过奸细,知道是殿下领兵,便知殿下决不会全力攻城。”
“他本在暗而我在明,现在形势逆转,那我们就全力攻城即可,再把消息透露给他。”
“虚而实之,待吴林意识到殿下是真的攻城,也会认为殿下是担心即将到来的暴风雪而不得不为之。”
“为抢时间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我军,元夏与鲜卑的主力必会火速来援。”
“那我们即可伏兵城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
“我们需要比吴林预计的时间提前至少两日攻下栾城,才能从容设伏。”
“栾城守卫最薄弱的地方是这里,”李书珩走到地图前手指西北角。
“栾城的护城河是天然的温泉活水,四季不封,此处连着一片天然汤池,一般来说无法搭设云梯。”
“但是……”苏珏双眸如星地看着李珩等他提出对策。
“但是我着人探过,汤池不深,一千军士每人携一包沙土即可将沿河部分填平……”
说到这李书珩突觉心头一震,一股莫名的触动如江水决堤般席卷而至。
他有多少年不曾与苏先生如此探讨过军情了?
自从那年苏先生突然离去,便再无人与他有这般默契,认知见解交相辉映浑然天成。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苏珏,不知是否幻觉,他竟于那清傲自持中看出些飞扬跳脱的模样来。
“苏先生,一别经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苏珏微微一笑,二人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汤池可由土石填充,但我们仍需在敌军加强西北角的守备之前尽快撕开这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