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珏的薄唇扯出一抹笑意,眸子却仍是冷淡,隔着一层雾气,仿若要羽化而去。
  一片朦胧中,苏珏仰起头叹息一声,像是猫咪舒展脖颈,随后看着一旁轻飘飘地开口,似是对着空气喟叹,“慕容清,你会不会也落得他那样的下场呢?”
  没人能回答他,却有一阵阵细碎脚步声响起。
  重华宫前人来人往,宫人们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洒扫来往,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寂寞里透着热闹的萧索。
  但这一切都与苏珏无关,一道宫门仿若天堑之隔,一半热闹,一半寂静。
  再一抬头,面前站了一人。
  是中贵人灵均。
  “慕容大人,陛下请您今夜去登仙楼赏雪。”
  “多谢中贵人,我知道了。”
  苏珏回答的无悲无喜,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
  说罢,转身回去,没有任何留恋。
  ……
  “灵均,告诉他了?”
  “回陛下,慕容大人已经往登仙楼去了。”
  楚云轩盘着腿坐在榻上,殿内早早燃起暖炉,热气熏得宫人们的额角沁出薄汗,而他喝着玉露水歪斜倚在桌案,十分惬意。
  他没说话,示意中贵人灵均继续说下去。
  “奴婢去时,慕容大人就站在宫门前,不知在看什么。
  说实话,奴婢还未曾见过慕容大人如今日一般冷眼相对呢……”
  中贵人灵均叹了口气,摇摇头,似是在思索,不过额角的冷汗却一个劲地往外冒。
  “陛下,慕容大人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榻上的楚云轩冷哼一声,他才仿若恍然大悟,连忙磕头谢罪,“奴婢多嘴,请陛下责罚!”
  “算了,无妨。”
  第177章 风雪长安(二)
  夜色沉沉, 万籁俱寂。
  登仙楼上月影已逝,戏腔泠泠,不得缘法。
  苏珏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只有烛光微微摇曳,映在楚云轩的脸上,泛着温和却又让人看不透的光晕。
  苏珏依旧是一身大红色的兰台令官服, 步履轻缓而从容, 目光里似带着几分亲昵。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云轩听见脚步声, 抬眼望去, 那一瞬间眼神微微一动,但转瞬即逝。
  那夜登仙楼赏月,二人饮酒作乐, 冰释前嫌, 一切又回到了他所希望的原点。
  “陛下……”
  苏珏的声音仍旧轻柔,带着几分亲近,“夜深了,您还在忙?”
  楚云轩轻轻点头, 沉默片刻,像往常一样含笑道:“夜深了, 反倒清静些。”
  说着, 他指了指身旁的坐席, 示意苏珏过来, “慕容, 来, 陪寡人一会儿。”
  苏珏依言坐下, 微微垂眸掩去眼中隐隐的冷意, 脸上仍是温顺。
  尽管心中苦涩与愤恨交织, 可苏珏明白此时绝不能暴露分毫。
  他必须像从前那样,像一个寻常少年般依偎在楚云轩的身侧——既然眼前的男人是他命中的仇人,这份伪装便更是他的利器。
  楚云轩将苏珏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中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情,但也藏着更深的矛盾。
  作为天子,他早已习惯了控制一切,算无遗策。
  而如今在慕容清面前,他竟感到一丝迟疑。
  明知此事不该,却还是发展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甚至他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燕文纯,还是真的慕容清。
  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包容,这不是他行事的作风。
  楚云轩微微沉吟,温声道:“慕容,近日朝中事务繁多,寡人或许难得多陪你了。你一人可还好?”
  苏珏听闻这话,心中冷笑,却面不改色,柔声答道:“陛下放心,慕容已习惯了独自生活,如今能有机会陪伴陛下左右,便已心满意足。”
  楚云轩淡淡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便被他压下,语气中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沉:“是啊,你多受了些风雨。如今陪伴寡人左右,也算是好事多磨。”
  苏珏心头微颤,似笑非笑地问道:“陛下何故如此感慨?难道是觉得慕容孤单冷清,不得依靠吗?”
  楚云轩听他这一问,半晌才答道:“只是向来觉得你心性坚韧,纵使置身风雨,也不改本色,是寡人从前错看了你。”
  话虽如此,楚云轩的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停留在苏珏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若非上天眷顾,陛下当初也肯让慕容留在身边,慕容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是慕容任性了,若以后能与陛下长久相伴,慕容足矣。”
  楚云轩看着他那平静的面容,纵有万千猜疑,终究只是淡淡道:“慕容,你会安康百岁,长长久久地陪在寡人身侧的。”
  苏珏的笑意稍稍一顿:谁和你长长久久,你自己待着去吧!
  内心吐槽个不停,脸上却依然柔和,苏珏淡淡道:“陛下金口玉言,慕容喜不自胜。”
  楚云轩微微一怔,他的目光凝视着苏珏的面容,仿佛在他的平静中寻觅一丝情感的波动。
  可苏珏掩得极好,眼底无悲无喜,反倒更显得从容坦然。
  片刻的沉默后,楚云轩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收回目光,话语中已恢复了他惯常的淡然与从容:“对了,你的生辰在十一月初十,如今已是初三,等到了生辰那日,寡人定会给你好好热闹一番。”
  苏珏闻言垂下眼眸,微微颔首:“陛下安排就是,慕容不胜感激。”
  ……
  沈爷还是走了,他本无意多留,如今功成,自然身退。
  谁也留不住他。
  话说那日见羽箭追兵且不能及,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
  二人眼里是马蹄踏踏,低头是故土漫漫。
  回冀州之路遥遥,归家之心切切。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偶有倾盆大雨,便行至松林叶下,个中辛苦,按下不提。
  终是故土难离,远处城墙轮廓渐显,军士无不欢欣。
  从前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回了冀州,长孙姑娘突然生了一股羞涩之意。
  “我,我先回去了,哥哥定是着急的……”
  长孙姑娘低着头转身策马,见此,李明月赶紧拦住她。
  然他只字未说,一道温润的声音便随着马蹄声在他身边响起。
  长孙姑娘侧首瞧去,正是风度翩翩的李书珩,霁月清风般地笑着。
  “长孙姑娘,先别走,明月有话想对你说。”
  李明月顿觉脸热,又不好在人前与哥哥痴闹,两眼一闭,不肯言语。
  长孙姑娘不由得向与身后之后交握之人的双手望去,又惊觉李书珩尚在身旁,立刻望去。
  果见李书珩的目光亦落在他两人手上,霎时脸红心跳,
  几欲撒开,又觉奇怪。
  这本是寻常事,为何心生做贼心虚之感?
  李书珩轻笑一声,腿一夹马肚,催马向前。
  脚踩冀州的土地,李明月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一是多时不见故土,二是心忧父兄。
  他俊眉紧簇,朱唇轻抿,落在了长孙姑娘的眼里。
  她怎会不知他心里所想,便驱马贴着他。
  “我们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李明月见她眉开眼笑,也觉心情大好,又夹着马凑近些许,歪着脑袋打趣道:“我们?莫非你要嫁来王府,放心,我能养得了你一辈子。”
  李明月定眼瞧着长孙姑娘,唇角仍挂着笑,挂满尘土的披风随风飘着。
  他未戴发冠,散了碎发几缕。
  长孙姑娘忽觉前方阳光实在刺眼,她没法儿再迎着那阳光,便只能盯着李明月一人了。
  “谁说要嫁你了,不知羞……”
  “那你不嫁我,嫁谁啊?”
  “明知故问……”
  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李书珩会心一笑:弟弟终于长大了,真是欣慰……
  ……
  十一月初十,天朗气清,万物美好。
  苏珏站在宫里的鎏金河畔,目光落在那座高耸入云的登仙楼上。
  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宛如一颗镶嵌在山河社稷里的一颗明珠。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却透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今日是他“慕容清”的生辰,楚云轩说到做到,竟以这样的规模为他庆祝。
  宴请百官,广邀名流,仿佛他是天生的主角,注定要站在这漩涡的正中心。
  苏珏并未因热闹而感到喜悦。
  恰恰相反,这场盛大的安排让他生出深深的警惕。
  在楚云轩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可以操纵的人偶。
  苏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有些潮湿。
  他闭上眼,回想起多年前的破晓时分,先生对他说的话。
  凡事破而后立,若实力悬殊,唯有静心忍耐。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
  就因为记得,他才忍耐至今。
  回想起今日的兵荒马乱,苏珏不由得一阵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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