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自从那一夜后,苏珏禁足重华宫至今已快月余,楚云轩却再未踏入过这里。
  天子一言九鼎,苏珏自从醒来就真的
  天子一言九鼎,苏珏自从回到重华宫就真的没能踏出宫门一步,明面上各个门户都有按剑的侍卫夜以继日看守,暗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暗卫监视。
  至少苏珏回到这里的那一夜,就觉察到了至少二十道气息在暗处蛰伏。
  这样严密的看守,即使是他身手不凡,也未必能轻易逃离,何况……
  苏珏虚虚握着自己的手,几乎是没有办法的。
  重华宫对苏珏是禁出,对其他人则是禁入,连每日入内侍奉的宫人婢女都是步履匆匆,从不敢多待一秒,更不敢与苏珏对话。
  经过观察,他们不但是不敢说,而且是根本听不到,说不了。
  而在守门侍卫虎视眈眈地逼视下个个都缩得像只鹌鹑。
  无人可供解乏,自己又寸步难行,吵闹更是无用,苏珏就只能每日吃吃睡睡。
  自打出了无名村,他几乎步步荆棘,时刻处于风暴的中心,倒是少有这样安逸的时候……
  胡地,倒是安稳。
  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自欺欺人。
  也罢。
  苏珏苦中作乐地宽慰自己,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是闲得下来的性子。
  既然无人与他说话,他便自娱自乐。
  抚琴弄笛,作诗吟唱,偶尔还能练练五禽戏。
  除了吃饭,他似乎厌倦了吃饭,甚至可以说是抗拒。
  尤其是肉类,总会让他想起那场大火。
  大火中挣扎的灵魂,烧焦的皮肉味都让他觉得浑身颤抖,止不住的干呕。
  索性,苏珏就只吃些青菜白饭,也吃不了多少,全靠茶水撑着。
  再过去,更是恍若仙人。
  时间一长,无边的孤独像漫无边际的潮水日日冲刷,苏珏如一块礁石,立在寂寂无人处,沉默地等待着。
  但苏珏知道,楚云轩一定会来。
  一日,二日,三日……
  日复一日,他都在等,等重华宫重见天日。
  所以,当终日紧锁的大门发出清脆的锁声,明亮的天光徐徐照亮苏珏身周的幽暗时,他知道自己等到了。
  “陛下……”
  第176章 风雪长安(一)
  “陛下, 您来了……”
  苏珏冷冷清清地坐在软榻上,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惊喜,很快又不见踪迹。
  像一具美丽的空壳。
  这人清减了不少。
  楚云轩望着眼前的慕容清, 皱了皱眉。
  他似乎不明白,明明他将慕容清日日养在这王宫里,珍馐美味伺候, 绫罗绸缎加身, 让他不必出去受风吹日晒, 怎么还会这样明显的消瘦。
  慕容清的气色不是上佳, 脸上的血色也逐渐退去。
  他此刻特意穿着自己送来的月白绣金的薄衫,乌黑的长发只以一根素色玉簪绾起。
  与月前他兰台令官服的灼艳娇媚不同,此时的慕容清被迫经历了数日的沉寂, 气质内敛沉淀, 已经如一汪幽静的湖水,显得越发风姿俊秀。
  楚云轩被苏珏清凌凌的目光望过来,只觉得那双桃花眼怎么看都是在勾人一般。
  楚云轩与素日相比并无变化。
  苏珏望着眼前的楚云轩,试图从那双没有温和的眼睛里找到对自己的一丁点情绪——哪怕是一丝的愧疚或者怜悯。
  可除了冷漠, 苏珏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即使自己才是受害者,可今日来到此处的, 依旧只是陛下。
  苏珏暗暗心里做了判断, 他早有预感, 心底的悲凉更甚。
  他微微低头, 柔软的黑发无声垂在他的脸侧, 遮住他嘴角勾起的自嘲的笑。
  然后他撩起下摆, 缓缓跪倒, 下拜, 额头抵在地上, 行了标准的大礼:“臣慕容清,拜见陛下。”
  “罚了一回,寡人看你倒是乖觉了不少。”
  楚云轩并未让他起身,自己寻了慕容清的卧榻,随意坐了上去,只觉得连被褥都沾染了几分慕容清身上幽沉的清冷香气。
  “臣自知有罪,甘受陛下惩罚,但已过月余,臣实在觉得冷清……”
  “慕容清……”
  楚云轩突兀打断了他恳切的陈情。
  “你还是不明白……”
  楚云轩俯下身,右手搭在慕容清的肩头,凑到慕容清的耳边,语气疏淡,“你受罚,自是应该的,但不是因为你性情倔强,你罪在……不该拒绝寡人,不该生出忤逆之心,为了所谓的自由,拒绝做寡人的棋子。”
  “况且,寡人的兰台令应该干干净净,什么灾民,什么破庙,都不应该存在,你明白吗?”
  “寡人这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不识抬举……”
  说到最后,苏珏清晰地捕捉到楚云轩眼底泛起阴冷的怒火,可这怒气也是一闪而逝,慢慢地竟又浮现出一丝近乎于温柔的笑意来。
  楚云轩搭在慕容清肩头的手又缓缓移到他的脸上,轻抚着这张与燕文纯足有七八分肖似的年轻又俊美的面庞,一字一句道:“寡人要你……做活着的燕文纯……”
  ……
  胡地,日升月落,循环往复。
  楚越是被由屋外隐约透进的说话声扰醒的。
  酸涩眼帘足有千钧之重,耗费好一番力气才强行撑开。
  入目即是一片暖暗昏黄,全不见日常醒转时,洒落在青砖地上的那一晃耀目天光。
  烛火葳蕤摇曳,映照着床榻侧旁挂起的纱帘,似两卷傍晚天际垂暮的云霞,沉甸甸向他压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尝试动一动手脚,意识与知觉随之逐渐归笼。
  楚越这才意识到,倾盖在身上的并非什么黄云赤霞,而是两层厚实的棉被。
  无怪乎全身都感到拘束。
  她几乎要产生错觉,自己是在战场上一时不慎,为敌军所俘。
  尽力欲掀开被褥,却发现腕上半分气力也无。
  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动作,此刻竟牵扯得周身都酸痛起来,额上背后俱沁出曾细密汗珠。
  而那可恨的负压浑似铜浇铁铸一般,仍尽责缠裹在她的身上,纹丝不动。
  楚越这才明醒到,自己是病了。
  虚弱感稍稍唤回了些模糊记忆。
  前几日她奉命宣抚百姓,一切都很顺利,到了夜间,她尝试掰正属于任我行的代码,但是,但是……
  再深回忆,脑子便针扎似的疼。
  灯影晃得眼前昏花一片,眼皮亦又灼烫起来,黏答答又将阖起。
  睡意重在体内弥漫开来,就在楚越即将再坠梦乡的时刻,门却“吱呀”一声响了。
  有一橘黄色的身影脚步急促,风风火火向她奔来,像一团火。
  是了。
  楚越心想。
  怎么将它给忘了。
  除却十三,世上原还有另外一“人”,会惦念着她。
  “宿主,你醒啦!”
  来“人”的声音慵懒清脆。
  是招财。
  “嗯,睡足一整天,本也该醒了。”
  “宿主,你能不能惜命!”
  “这种危险的尝试以后想都不要想!”
  “强行掰正代码,你可真有本事!”
  连串话语流矢似的向楚越袭来,全不顾榻上病人死活。
  可要说招财粗心,它却又总能将一切事打点得圆满妥帖。
  是以,楚越对上自己这位时空管家,总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宿主,你这是什么表情?辛苦看顾你一整日的是我,怎么你瞧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见楚越一副欲言又止的苦闷神情,招财登时不满起来。
  肉乎乎的猫爪抵在她的额间,强行将拧起的眉头熨平。
  又翻过手背,在头上贴了贴.
  “还有点儿热……算了,念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吃药!”
  塌旁案几上又有瓷器碰撞轻响传来,和着股浓郁刺鼻的苦味,与低微吸气声,约是招财被药碗烫着了猫爪。
  楚越心中暗叹,扯着烧哑的嗓子有气无力抱怨道:“这是你欠我的,好不好?我能像现在这样躺在这儿,也不知是被谁害得。”
  招财心虚的忆起来了。
  掰正代码是一回事,它的“不小心”又是一回事,
  前日胡地降下今冬第一场雪,胡地的大小院落屋檐,俱被这瑞雪砌得素白一片。
  招财见了心中欢喜,强行将楚越从书房掳走,说是要打雪仗。
  这几日天气转凉,公事又多,楚越本就有些鼻塞不适。
  原想着捏几个雪团丢丢意思一下,应付到招财兴致过了便好。
  却不想这家伙疯起来没边,竟趁自己不备扑将上来在雪地中滚了许多圈,冰凉的雪一股脑往衣衫里灌。
  待她陪招财胡闹完,夜间往床上一趟,压不住的病热终于气势汹汹发出来,直烧得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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