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此刻火候刚好,茶香逸出。
远处的几案上燃着香炉,香气袅袅,甚至这里的地砖都与别处不同的。
晶莹如玉,此刻在夜色里闪着微光,好似微漾的水波,金箔刻成莲花的样式,寓意步步生莲。
此刻,苏珏置身其中,无端想起宫墙外的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而此处,苏珏看着身侧狭小精致的雕花窗棂,看着从外泻入的被分割得细碎的月光,内心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无论是多么炙热的灵魂来到王宫都会逐渐熄灭变成供养王室的灰烬。
整个王宫更像是一个华丽无用的空壳,一个金丝编织的囚笼--所有人的灵魂都不在这里,只留下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
“慕容,这个地方可好不好?”
“回陛下,此处甚好。”苏珏这话说得应付,且毫无诚意。
楚云轩却不在意,似乎他只是照例问一句罢了。
“这里当然好,寡人的太子与皇后都在此处,一直陪着寡人。”
说着,楚云轩又带着苏珏往前走了走,轻轻掀开那道掩映的淡红色轻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金雕玉琢的花树。
枝干碧绿纤细,旁枝如山水画的泼墨般向四处延伸,主干却直直地刺向苍穹,挣扎着,却破不开此方禁锢。
枝干上缀满花朵,这花奇异,直如人的手掌一般大小,花瓣细长如柳叶,层叠如仙人的裙摆,边缘洁白,内里却渐变至深红的色彩,直至花蕊处已如燃烧的火焰。
细看,却有一种不似人间的神圣之感。
而花树的两旁端放着苏珏之前就见过的两个白玉人偶。
烛火深深,金堆玉砌,人偶敛目,竟也有一丝诡异的活人之感。
苏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震撼非常。
人死不能复生,楚云轩此举不过是人走茶凉,惺惺作态罢了。
与苏珏的怔愣不同,楚云轩却笑着伸出手,抚过一朵枝头颤颤的花,悠然道:“来人,将东西抬进来。”
话音刚落,宫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盖着红布的庞然大物进入殿来。
苏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直到宫人将红布揭开,他惴惴不安的那颗心彻底漂浮。
红布缓缓落地,所谓的庞然大物分明是一尊白玉人偶,还是那日他舞剑的模样,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慕容,这是寡人送你的礼物。”
楚云轩说着,转头看向了苏珏,饶有兴趣道:“寡人觉得这玉人偶与你甚是相配,寡人想将其放在此处与太子皇后做伴,你觉得如何?”
听得此言,苏珏本能拱手道:“谢陛下抬爱,可臣无有功劳,不敢妄受,更不配与太子皇后同列。”
苏珏嘴上这么说,内心却腹诽,他还活着,为何要与死人同列!这不是咒他吗!
楚云轩的手自花枝前收回,顺势扶起了苏珏下拜的双臂,细细打量着苏珏。
看着他金色的发冠与淡红色官服,目光又在他纤细的腰肢间摩挲一会儿,道:“可寡人觉得很好。”
“陛下……”
苏珏不解其意,正欲再问,楚云轩的手又安抚般捏了捏苏珏的双臂,止住了苏珏已至唇边的话。
楚云轩似想起了什么,转身站在轻烟袅袅的赤金香炉前,背对苏珏,说的话也如轻烟般落地,氤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慕容,你说你到底是谁?”
这话问的突然,苏珏心里重重一跳,也不管此刻楚云轩是背对自己,他肃容深深下拜:“回陛下,臣复姓慕容,名唤慕容清,臣一辈子都是慕容清。”
这话说得坚决,楚云轩转过身来深深望了他一眼。
幽寂的室内,苏珏深深下拜,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散在身侧,红烛的火光打在他清瘦的侧脸,又顺着发丝缓缓流淌到发尾,一时间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精致与美丽。
但与这波光潋滟的柔美相对的,是苏珏决掷地有声的回答:他是慕容清!
呵,慕容清吗……
楚云轩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烦闷,到底是慕容清,还是燕文纯,他竟也分不清楚。
为何这样一张脸总会在他的面前出现。
而这一次他竟不想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楚云轩的目光阴沉起来,对他来说,现在的慕容清就像是上天赐予他的宝物,一个代替燕文纯赎罪的宝物。
可这个宝物比燕文纯要听话的多,让他一时生出了喜爱之心,所以他不介意分出几分真心与假意。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来日方长,楚云轩有的是时间去看清此人到底是谁。
“谢陛下。”
苏珏这才起身,轻舒一口气,一边感慨着这人心思不定。
然而,还没走几步,楚云轩突然改了主意。
“算了,天色已晚,兰台令就在这歇息吧。”
“啊?”
苏珏一脸的错愕,让他留在这和一屋子的人偶休息,脑子没毛病吧!
“随寡人来就是了。”
似是没看见苏珏方才的错愕惊诧,楚云轩继续带着他往里间而去。
苏珏只好随着楚云轩进入内室。
室内只有一张软榻,与外间屏风相隔,倒也宽敞。
“歇息吧。明日寡人派人来接你。”
“是,陛下。”
苏珏走到榻边才发现上面已摆好了换洗的衣物,不禁感叹布置周全。
几个呼吸间,楚云轩已然离开,只剩下苏珏对着三个人偶。
苏珏:真是服了…
……
天高云淡,风轻水明。
秋祭已过,李书珩带着一众人等返回冀州。
这日傍晚时候,李书珩的车队在途中休整,李书珩披着件斗篷,被人扶着下马车。
马夫在河边饮马,李书珩就坐在树下透气休息。
他朝冀州的方向眺望,山峦层叠,树木掩映。
不多时,李书珩接过陆羽奉上来的茶捧在手里发呆。
李书珩这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宁,竟是总想着那日偶遇的那个慕容清。
除了长相相似,李书珩觉得那慕容清的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大约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语调像极了苏先生。
想到这里,李书珩突然对着陆羽道:“陆羽,你去查查,慕容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陆羽诧异道:“他不是说是南边来的灾民,怎么,世子殿下不信吗?”
“也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想查个究竟。”
陆羽更加诧异:“蹊跷?属下不明白……”
李书珩道:“苏先生故去已经两年,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他或许就是苏先生。”
陆羽怔了怔,只觉得自家世子的心思愈发难测了,小心翼翼地措着辞道:“世子殿下,人死不能复生……”
李书珩一愣,竟似一时语塞,目光游移了两圈才道:“我自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万一苏先生没有死呢……”
陆羽不敢再说,苦着脸答道:“属下不敢,属下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突然,头顶一只乌鸦飞过,停在树枝上不停啼叫,声音粗鄙嘶哑,惹人心烦。
“好好的,怎么飞来了一只乌鸦!”
这话不说还好,陆羽刚说完,又是三四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来。
陆羽捡起块石子,朝乌鸦用力砸去,一只黑鸟被他砸中,摔落下来,就落在李书珩的脚边。
乌鸦的头摔碎了,脑浆崩裂,嘴里淌着血,翅膀张开,就连鸟爪也折断了。
李书珩的心没来由的砰砰直跳,用脚去踢了踢鸟尸。
这乌鸦确然是死透了,李书珩便呼唤侍从:“来人,把这乌鸦丢远些。”
一个护卫过来,原想徒手去拾。
然而一看,这鸟头摔得像烂泥,可从眼眶里脱出的眼球,竟闪烁着怨毒的光。
他脊背一凉,拾了根树枝,把乌鸦拨走了。
然而,更诡异的是这乌鸦融化成了一滩黑水,又被泥地吸收了去。
一片黑色鸟羽毛从高天飘落,落到树上又变成了一只怪叫的乌鸦。
李书珩又闻乌鸦怪叫,心中没来由的惶惑,立马吩咐众人离开此地,去别处休整。
乌鸦见车队离开,挥挥翅膀,继续追了上去。
……
话说那也苏珏陪着三只人偶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楚云轩便派人接他去上朝。
下了早朝,苏珏便被允许进了御书房。
那日,苏珏在御书房里待了整整一日,直到晚间,他心血来潮又给楚云轩做了顿饭,
之后又同楚云轩一起用完了晚膳才被中贵人灵均给派人送回了重华宫。
等到了第二日,苏珏依旧被叫去了御书房。
上午的时候,苏珏还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各种动作,生怕吵到楚云轩后,楚云轩会厌烦的降罪于他。
但随着闹出几次动静,楚云轩都没正眼看他后,苏珏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人似乎也想开了什么,从下午开始就放开手脚肆无忌惮地玩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