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那一夜,县里来了一伙强盗,家里被抢了个精光,父亲气急攻心,当夜就去了,母亲伤心不已又染上了瘟疫,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后来实在不得已,我便也想着来长安讨个活路。”
苏珏说的可怜,抽抽搭搭的语气令人伤心不已,感同身受。
“唉,都是可怜人啊。”
老瞎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然而同样的事情他已经见惯了太多,说出口的也只是相同的安慰之语。
“罢了,小伙子,既来之,则安之,先养好身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罢,老瞎子起身,弓着腰,又继续在殿角扇着一个小炭炉熬药。
……
月落日升。
在破庙中呆了几天,苏珏通过那个老瞎子了解到了更多真实的长安。
这里早就不是世人口中向往的安乐乡。
多少扶老携幼的难民在道旁踽踽而行,想到这里来讨条活路。
可是天灾人祸不断,瘟疫刚过,许多老弱根本撑不到长安,就倒毙道旁了。
而彼时的西楚四境受敌,一时国内也盗匪流寇四起,许多灾民没死于饥饿疾病,却倒在了绿林强盗的刀下。
实在让人不胜唏嘘。
而各州的灾民若能活着来到长安,那大多数被安置于此,无伤无病,林丞相与杨丞相出钱发给几两银子,要么作为盘费回乡,要么就在长安城中谋个生路。
此时还在这破庙中的,全都是伤员病号,他也是城中临时抓来的普通郎中之一,与其余的几个轮换着看顾这些难民。
救得活的,那就是烧了高香,领几两救济自去谋生;那救不活的,也是命数,一张破席拉到后面的乱坟岗子埋了就是。
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
这几日里有十几个灾民离了这破庙,说是朝廷正好在找壮丁,他们有手有脚,又有一把子力气,正好去讨个活路。
苏珏是为他们高兴的,然而他又眼看着席子卷走了两个,心里百感交集。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金殿里的那位,怕是仍旧纸醉金迷,不知天日。
就连安置难民的钱都是两位丞相出的,他倒是高坐明堂,只管享乐,不染凡尘。
苏珏嗤笑一声,继续帮着老瞎子熬药。
有出去讨饭的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我的天,出事了,郊外的粥棚不知为啥起了大火,前几日去的那些人都被烧死了!”
“什么?”
“我们偷偷去看了,烧的真惨啊,都焦了。”
“咋回事啊?”
“这也太惨了!”
“俺们也不清楚。”
周围的话一字一句撞进苏珏的耳中,本就寒冷的风都变得更加刺骨。
苏珏可以想象到,他们万分珍惜、万分感激地捧着碗喝下朝廷布施的白粥,不久后痛苦地倒下去。
他们挣扎呼救,施粥的人冷眼旁观。
等他们终于狰狞着面目失去了生机,再也看不到湛蓝的天,零散的云,感受不到燥热的风,离开了这予他们一生不幸,却让他们仍旧依依不舍的世界。
便有人围上来,点起火,仔细地炙烤着他们枯瘦的面目,火焰舔舐着他们不能
瞑目的、不甘的、失去生机的眼睛……
苏珏握紧拳头,站起身,狠狠地砸在墙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老瞎子无奈叹了口气,摸索着继续熬药,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推推搡搡,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就是一个算命的,又不是灾民,你们把我带到这来干什么?”
“让你来你就来,哪有这么多废话!”
“官府也得讲理啊!”
“闭嘴,赶紧进去!要不然有你好看!”
“行行行,我进去行吧,别那么粗鲁。”
听着依稀是某位故人的声音,苏珏缓缓回过头去,正巧与被推进来的那人四目相对,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是你!”
“是你?”
第159章 吾名慕容
“是你!”
“是你?”
两道声音在破庙里同时响起, 前者是笃定,后者则是疑惑。
苏珏认出了任我行,她还是女扮男装的模样, 手里拿着一把羽扇。
这次她扮的是黑衣道士,虽然她本来就算是个道士。
任我行也认出了苏珏,但上次相遇时这人明明出手阔绰举止不俗, 怎么会沦落成逃难的灾民, 虽然心里压着疑惑, 任我行也没有立即说什么, 她摇了摇扇子,默默坐到了角落里。
“你老实在这呆着,再多管闲事, 你就不用回去了, 和那些人做伴去吧!”
“哼,知道了,知道了。”
任我行漫不经心地翻了白眼,她的动作和官差说的话都让苏珏敏锐的察觉到其中隐含的不同寻常。
不过破庙里不是可以说话叙旧的地方, 前尘深重后事难知,苏珏不想去牵累旁人。
二人便不再说话, 只是各自坐着, 互相交流的眼神里暗流涌动。
老瞎子虽看不到这些, 但仅凭声音也能推断出两人似乎是旧相识。
“慕容清, 来, 该喝药了。”老瞎子招呼了一声, 苏珏起身乖巧应答。
“好, 多谢。”
任我行听得一清二楚, 摇着羽扇的幅度越发大。
慕容清?他不是叫苏珏吗?
心中的疑惑越发多, 任我行索性起身转了转,刚好后面破庙后面就是一片树林,她就借口方便往树林而去。
见此,苏珏起初看了看,发现柴火不多了,正好出去拾些柴火,也能与任我行说上几句。
“老人家,我出去弄些柴火,天越来越冷了,晚上得多备些柴火,要不然怕是冻死人了。”
“好,你去吧。”
老瞎子并不点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又何必去深究呢。
出了破庙,萧瑟的树林中,苏珏找到了正在捡树枝的任我行,一看到苏珏,她便直接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到底是苏珏还是慕容清?”任我行又问。
“苏珏。”
“有没有真正的慕容清?”
“没有。”苏珏摇头。
“罢了,我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反正别死了就成,毕竟朋友一场,我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任我行叹了口气,之后又恢复成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
见状,苏珏松了口气,他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被他们送到这来?”
“我啊,多管闲事呗。”任我行一歪头,说的满不在乎。
“是粥棚失火的事,对吗?”苏珏试探性的询问。
“没错,我去的时候,官府的人正好不在,十几具焦尸被清理出来,面目俱已不可见,有些手脚都碳化了。”
说到粥棚失火,任我行不再是大大咧咧的做派,反而一脸的严肃认真。
“哼,我看得真真的,那火灭得那么么快,人怎么可能烧成这个模样,还一个跑出来的都没有。
我心中疑惑就将尸体一一验过,果然不出所料,尸体口鼻内无熏烤吸进的烟灰,喉中却验出了中毒的痕迹,还有些未来得及咽下的米粥,我验过了,米粥里有毒,
而尸体碳化的程度,起码要被柴火燃烧的外焰灼烧一个时辰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法子才会这样的。
就在我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好死不死的被官府发现了,好在我还是机灵,说是附近山上的道士碰巧路过,但也被送到这里来了,估摸着是怕我乱说什么。”
任我行一口气说完这些,听得苏珏眉头紧皱。
“中毒!火烧,难不成是虐杀,然后毁尸灭迹!”
一个更为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苏珏瞬间脸色煞白,连任我行也是面容灰败,“不,不会吧……”
但二人很清楚,这有可能就是事实。
血淋淋的,无比残忍的事实。
“太残忍了,那些人做错了什么,他们就不在乎人命吗?”
任我行嗫嚅了半天,又是一阵气闷。
她在外游荡多年,早就看透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按理来说对这些事应该已经司空见惯。身心麻木,但事实上并没有如此,反而更加痛恨世道艰难,人心不公。
“他们自出生起便是高高在上,只在乎自己的荣华富贵,其他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以任意玩弄的蝼蚁。”
苏珏冷笑一声,一语道破上位者的本质。
“他们会遭报应的!”任我行恨恨地咒了一句。
苏珏则是内敛许多,“走吧,回去吧。”
“好。”
说完,二人一前一后抱着树枝回到了破庙,老瞎子安排众人喝药休息。
这一夜,很多人都无法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