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太子,你就是为了这个巴巴地跑来跪着?”
  楚云轩站在巨大华盖下的浓重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声音被滚滚雷鸣压了一半,另一半如刀似剑,直刺楚天佑的心底:“太子,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国法?有没有家法?”
  楚天佑毫无惧色,叩首再道:“父王仁厚恩泽昭如日月,儿臣视国法如天条,更敬国法如日月,今日所为,皆仰仗于国法与家法,更无愧于国祚!”
  他的这几句话如断珠落盘,又脆又响,值房里的文武百官立刻面白如纸。
  连杨兰芝也忘了其他,他盯着楚天佑,心中不免焦急,他刚要开口,却被中贵人灵均拉至值房。
  这是让他不要插手的意思。
  楚云轩冷笑一声:“太子果真是伶牙俐齿。”
  楚天佑双手扣着地上的青砖缝,一腔热血都冲到了胸口:“父王登基以来,征伐九州、威震四海,实乃明君。而如今登仙楼一事,无外乎小人献媚于君前,还望父王清正试听!”
  楚天佑琅琅而言,先是夸赞楚天佑武功之盛,又数落小人作祟以致天怒人怨,一句接一句词锋如刀似剑。
  楚云轩目中波光一闪,睃了楚天佑一眼:“你起来,其他人也进来。”
  说罢,楚云轩转身就走,庞大的天子仪仗也随之离开。
  楚天佑顿觉眼前压顶的一大群乌云退去了,尽管暴雨仍旧如注,可心里却清明了很多。
  提线木偶一样从雨地里挣扎起身,楚天佑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他艰难迈开腿,一步一挪地跟在楚云轩后面,中贵人灵均赶紧上前扶他。
  北辰殿的金黄万岁瓦沐浴在黄昏的火烧云下,尽管大雨滂沱,可乌云还没有布到这边来,天空依旧是大团大团的飞火金红。
  此刻,楚云轩坐在北辰殿的御座之上。
  他在等着楚天佑入殿,只见楚天佑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然后伏地跪在他的脚下:“儿臣叩祝父王万岁长安。”
  楚云轩注视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豁然起身,走下御座大步来到他头顶:“太子,你抬起头来。”
  楚天佑跪直身子,抬头和楚云轩直视。
  迎接他的是楚云轩一记响亮的耳光。
  “太子,你是真想翻天吗?!”
  这一耳光打得很重,楚天佑顿时感觉半个脑袋都隐隐发木。
  文武百官心中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却又不发一言,只低着头,静观局势发展。
  这边,楚天佑意识到父王亲自对自己动了手,立刻低下头去,叩头在地说道:“儿臣万死犹轻!”
  “林相建造登仙楼是奉了寡人的旨意,寡人既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君主,你大张旗鼓地跑到大内冲寡人发难,难道不是不忠不孝吗?”
  楚天佑没想到庆帝会这样说,不禁一愣,一时倒不知该怎样答对。
  楚云轩口气格外凌厉:“太子今日行为逾矩,你真的要背上不忠不孝的名声吗?还是太子想沽名钓誉,然后取寡人而代之?”
  楚天佑默然。
  楚云轩:“太子,是与不是?”
  楚天佑闭了闭眼:“不是,亦不想。”
  接着,父子二人都没言声,注目着外边倾泻如注的大雨。
  终究是楚天佑主动打破沉默:“父王,儿臣从无二心,只是眼见为了建造登仙楼,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而其中又牵扯了多少藏污纳垢,中饱私囊,父王不能坐视不理啊,待到登仙楼建成,怕是民不聊生,社稷难安啊!”
  楚天佑言辞恳切,而楚云轩只是踱了几步,转脸对他说道:“太子别忘了,圣旨不可更改,寡人建造登仙楼是为了彰显国威,何来藏污纳垢之说?”
  接着,楚天佑面不改色道:“父王,这既是家宅私务,也是国家公务。”
  “那太子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和寡人说话呢?”
  楚云轩冷冷地俯视着楚天佑:“寡人是你的父亲!太子就是这样忤逆自己的父亲的吗?你这样怕是不堪这太子之位了!”
  父亲……
  天底下有这么逼儿子的父亲吗……
  这一刻,楚天佑突然觉得自己是大错特错。
  他的君父处处把他往死路上逼,甚至怀疑他要染指王位,百打压猜忌。
  都说血浓于水,可在他父王的眼中,亲生儿子也不过是王权下的一颗棋子,不能忤逆,只能服从。
  楚天佑就跪在地上,继续听着他那位父亲的连声指责。
  “寡人是天子,家国一体。你既是寡人的臣子,也是寡人的儿子。臣为君分忧,子为父分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你却屡屡忤逆顶撞,枉费寡人对你的栽培!”
  一时间北辰殿沉寂下来,只听外头突然一阵巨雷震响,不知落到哪个宫里,震得大地都抖了一下。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为了父王着想……”
  而楚云轩听罢阴沉沉说道,“你是铁了心要和寡人唱反调?”
  楚天佑说不出话。
  他刚见到父王时分明有着满腔希望,他豁出性命在北辰殿外跪了几个时辰,只盼着能换回父王的一点理智。
  他只是想为百姓求一个公理,想让父王迷途知返,
  但亲情与公理,他一个也没得到。
  从前的父慈子孝,君臣相和,到头来却全然消磨在君父无端的摧残猜忌之中。
  楚天佑也终于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猜忌摧残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君父。
  此刻楚天佑的心境如利剑穿心而过,强烈的悲伤立马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这种痛苦是无法言说的,比任何刀剑伤都要让人痛不欲生。
  楚天佑一言不发,像个失去了生气的提线木偶,
  楚云轩意味不明地瞥了楚天佑一眼:“传寡人的旨意,把太子即刻送回府邸,非诏不得出。”
  早有两队御林军进到殿里:“遵旨!”
  不等御林军近身,楚天佑自己起了身,他紧紧注视着王座上的父亲。
  此刻他的心比那冰冷的宫墙还要封闭,还要绝望,还要苍凉。
  他的父王,曾经在他心中如山岳般巍峨的父亲,如今却成了他心中无法逾越的鸿沟。
  权势的斗争、母后的冤屈、情义的切割……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一点点割裂了他对亲情、对王权的最后一丝幻想。
  “父王啊父王,您可知儿臣心中的苦楚……”
  楚天佑低语,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疲惫。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是母后在长乐宫中孤独的身影,是百姓们绝望无助的面孔,更是父王那日益冷漠、被权欲蒙蔽的双眼。
  “或许,这便是我的宿命吧。”楚天佑苦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缓缓转身,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而沉重。
  “太子,你还要做什么?”楚云轩面色更加不善,难不成他还要造反?
  文武百官也是心有戚戚,唯有杨兰芝心中如雷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却已见楚天佑迅速直接抽出其中一位御林军手中的长剑。
  那剑,锋利无比,寒气逼人,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绝望与挣扎。
  “既然父王觉得儿臣不忠不孝,沽名钓誉,不配为太子之位,那儿臣便自行可断!”
  言罢,楚天佑猛然挥剑,剑光如龙,划破天幕,也划破了他最后的犹豫与挣扎。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朝服,也染红了这冰冷无情的北辰殿。
  “母后,儿臣不孝,先走一步了……”楚天佑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大雨之中。
  文武百官目睹这一幕,无不震惊失色。
  不是晚朝吗?怎么会这样?
  杨兰芝更是悲痛欲绝,太子殿下是用自己的生命,向这无情的皇宫、向这残酷的王权,发出最后的抗议与控诉。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文武百官围了上来,早有中贵人灵均去传御医,北辰殿上登时乱作一团。
  “佑儿!”
  楚云轩更是如遭雷击,他目眦欲裂,踉踉跄跄地从御座上扑到楚天佑身边。
  大片的鲜血从楚天佑的脖颈中汩汩而出,血怎么也止不住,染红了楚天佑和楚云轩的衣衫。
  楚云轩颤颤巍巍地伸手捂住楚天佑的伤口,他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御医怎么还没到!”
  “陛下,御医到了,御医到了——”
  中贵人灵均拉着御医快步走到楚云轩身前,还来不及行礼,御医便被楚云轩拉着去探楚天佑的脉搏。
  御医们战战兢兢,连号脉的手都是抖的。
  这一幕,让楚云轩怒色更盛。
  “你们若救不回来太子,就都给太子陪葬吧!”
  御医们冷汗直流,把脉的把脉,止血的止血,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
  大雨终于落幕,夜幕低垂,不见星子。
  建章宫内一片灯火通明,却掩不住一股压抑而沉重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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