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而底下的一众文武百官皆是不敢言语,唯有左丞相杨兰芝与右丞相林宸上前。
  “太子殿下,您先起来。”杨兰芝环顾了一眼周围环境,他也明白,此时不是进谏的好时机。
  况且陛下如今阴晴不定,太子殿下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杨丞相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见此,林宸嗤笑一声,暗叹太子的天真。
  楚天佑轻瞄了一眼林宸,若说他的父王是始作俑者,那这位右丞相便是帮凶。
  正发愣间,却见中贵人带着几个太监,脚步流星地过来走楚天佑面前:“陛下有旨——”
  楚天佑一抖袍服,“儿臣楚天佑接旨!”
  “陛下发问,太子殿下今日无端来到北辰殿外闹事,有无串连预谋之事?”
  楚天佑道:“而臣并非‘无端’,更
  非‘闹事’,建造登仙楼劳民伤财,此乃动摇社稷之事,儿臣只是奉职觐告!”
  中贵人灵均也只是奉旨传话,应无驳诘之权,听了点点头:“陛下还说,寡人自然相信太子殿下,但建造登仙楼是为了彰显国威,太子殿下此刻回去,寡人便不再追究。”
  “国之社稷,不可动摇”
  “陛下还说,‘如果太子殿下不识抬举,别怪寡人不留情面’。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听闻此旨,楚天佑以手指天,“父王如今的所作所为上致天怒、下招人怨。我若罢休,在内堂为不孝之子,在外朝为附恶之人,儿臣万死不敢退!”
  楚天佑如此强项不屈,底下的文武百官都恨不得什么也没听见。
  “陛下还说,太子殿下如此心系民生社稷,甚至不惜与父亲相悖,寡人便要问一问你,以已替之的心思太子殿下有还是没有?”
  中贵人灵均一向最得圣心,由他说出来的旨意便更是重了几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是真的生气,在场的诸位官员哪个不是人精,他们曾亲眼目睹当年多少名臣怒批龙鳞,最后惨死大刑之下,血迹斑斑仍历历在目。
  眼见太子殿下如此冒犯陛下毫无惧色,即便他是陛下亲子,也都是不禁替他捏一把汗。
  杨兰芝听着这剔骨挖肉般的诛心之词,想象着陛下发话时的脸色,竟倏地打了一个寒颤。
  却听楚天佑答道:“儿臣从不曾有什么别的心思,儿臣今日富贵禄位,上托父母之恩,下受士人崇仰,都是仰仗父王恩赏,儿臣只希望父王今日以是非定论,不以揣猜之词加儿臣之罪!”
  说罢,他顿首再拜。
  中贵人灵均揩了一把汗:“太子殿下既不肯伏罪,陛下命我传谕:依寡人之见,太子就是贪图名利,那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把太阳跪到落下,什么时候算完。”
  楚天佑见中贵人灵均转身要走,一把扯住他的后襟:“你去回父王的话,儿臣从不贪图名利,儿臣一辈子都会堂堂正正,不做龌龊的事!”
  显然,楚云轩刚才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原来,这就是他父王的真实想法。
  可笑,何其可笑!
  他已经气得脸色雪白:“今日不达目的,我九死不退!”
  其时正卯时二刻,旭日东升,天上晴得一丝云也没,太阳光直倾下来,映出了楚天佑满目的怒火冲天。
  中贵人灵均被他吓得半死,险些也冲他下跪,哀告着求他松手:“奴婢只是个传话的,您别为难奴婢……”
  杨兰芝和林宸赶紧上去,把楚天佑拉开。
  “不就是跪吗,好,我跪,太阳落了山我也不走,我今天就是要让父王下旨停止建造登仙楼!”
  楚天佑挣开二人的拉扯,然后又双膝跪地直视北辰殿,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屋檐上飞金流火的明黄色琉璃瓦。
  两人都劝他不动,中贵人灵均道:“陛下还说,要是太子殿下若真的不肯回,今日的早朝也就不用上了。”
  林宸一甩袖子:“都成这样了还上什么早朝,让官员们看笑话吗?杨丞相走吧,咱们去跟百官说一声,让他们散了吧。”
  杨兰芝道:“只能如此了。”
  待百官离去,中贵人也赶紧带人走了,只剩下杨兰芝与林宸还站在楚天佑旁边。
  “太子殿下,您真要在这儿跪一整天啊?”林宸问道。
  楚天佑点头。
  “太子殿下这是何必呢?”
  楚天佑分外平静地说道:“不为什么,为了百姓安康,问心无愧。”
  林宸蹲下身:“记得公子曾经教过我,尽悴事君,明哲保身,进退始终,不失其道。
  这话我一直牢牢记着。可是您今日这般批鳞直谏,根本没有做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林相如今所为便是问心无愧了吗?建造登仙楼可有您的一份功劳,这便是明哲保身?”
  楚天佑言辞犀利,林宸却也没生气,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起伏。
  “什么叫问心无愧?忠君之事,我有错吗?”
  说罢,林宸起身扬长而去。
  这下,便只剩他与杨兰芝二人。
  “太子殿下,您先起来,有什么话不妨从长计议。”
  看着自己的老师,楚天佑摆了摆手:“我意已决,杨丞相不必再劝,您回去吧。”
  见此,杨兰芝无法,只得先行回府,从长计议。
  众人散去,王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自卯时二刻起,楚天佑在北辰殿外跪得仿若一座铜塑,身姿笔挺,就这样一直跪到了下午申时。
  整整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
  楚天佑仰头去看天色,眼看西方渐起余晖,料想已经快到晚朝的时辰,这才略动了动身子,把各处关节都活泛了一下。
  突然,一声沉雷拖着长长的尾音,像一盘空磨在远处颤抖着传进王城。
  值守的侍卫都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声,尾音更长。
  “这天,快要落雨了……”
  一众宫女内侍立马开始准备雨天时候的晚朝布置。
  楚天佑抬头,以手遮阳西望,但见黑云缓慢地向已偏西的太阳压去,雷电金线火蛇一样闪击着云幕。
  “此雷甚妙!来得正是时候”
  楚天佑兴奋起来,冲着北辰殿高喊道:“登仙楼天怒人怨,以致雷鸣降世——请父王明烛圣照,及时止损——”
  果然,片刻之后,中贵人灵均再次带人自御书房方向跑来:“太子殿下,您快别说了,陛下已经发怒了。”
  ……
  “陛下的意思是,您若是再不走,这晚朝也要取消了。”
  楚天佑一拱手道:“我只是秉公直谏,父王如若不睬,儿臣只有跪死殿前,以全谆谆诚忠之心。”
  少顷,远处树林一阵刷刷响动,寒风卷着浮尘隔着重重宫院袭进来。
  楚天佑顿觉浑身清爽,又喊了一句:“苍天有眼,请即降大雨!”
  言毕,便听一声石破天惊的雷声,撼得宫阙大地都颤了一下。
  先是铜钱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撒落一阵,又停了一会儿,便听由西向东的雨声扑来,整个禁中的巍峨宫阙,刹那间都淹没在瀑布飞泻一样的雨幕中。
  楚天佑纹丝不动地跪在雨地里,任雨水
  浇透了他的全身,他闭目仰天,似乎在尽情享受上苍突然降临的暴雨,又像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中贵人灵均回去复命,赶来上晚朝的几百名官员和早上一样,都挤在值房里向着北辰殿外望着。
  “这雨来得真是蹊跷啊。”
  “是啊,明明白日里那般晴朗,连一丝风也没有,结果刚到了上晚朝的时辰,就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该不会是有什么冤情,真冲了老天吧?”
  “那谁知道,你看看太子殿下到现在都跪着不肯起,陛下也真能舍得。”
  “嘘,慎言,慎言……”
  杨兰芝冒雨而来,见楚天佑已经淋得七层朝服都湿透了,忙过来给他撑了把伞:“这么大的雨,太子殿下您身子怎么受得了,快回去吧。”
  “杨丞相,我心之诚,天地已鉴。我要见父王,我今天必须要见他……”
  杨兰芝心中密密麻麻地泛疼,他与太子既是君臣,也是师徒,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陪他一起跪着。
  原来晴好的西边天空此刻也被怒海翻腾的云海压得漆黑一片,惊雷一声接一声,把这座深邃的宫城整个笼罩起来,黯黑得像隆冬的深夜。
  楚天佑看到楚云轩的仪仗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了难得的一线希望,心里如同干柴被人突然扔来一支火把,枯枝再燃,蓬勃的火焰熊熊包裹了他一颗满怀希冀的心。
  “儿臣恭迎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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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恭迎圣驾!”
  楚天佑深深叩头在地。
  楚云轩的个子很高,眼下又身着一袭黑袍,负手站在楚天佑面前,犹如乌云覆顶。
  楚天佑以头碰地,声音铿锵:“儿臣恳请父王停止建造登仙楼,以安黎民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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