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此话一出口,楚越心脏狂跳,她还没把这件事讲给金元鼎,只是在纸上涂写过,这位太子居然先知道了,可见在胡地他是多么的手眼通天。
  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
  “太子殿下真是耳聪目明。”
  知道楚越心口不一,太子听完继续道,“果然如此,本宫听说神使于微时便替不少奴隶出头过,还差点丢了性命,如此看来神使果真心地纯善,本宫佩服。”
  “太子殿下谬赞,既有不公,小臣自然要管。”
  “所以神使就想救下所有的奴隶?”
  “是。”
  楚越回的干脆。
  “天真,太天真。”太子不由得嗤笑。
  什么神使,眼界也不过如此。
  楚越听出太子话里的不屑,她心有不甘,继续道,“还请太子殿下赐教。”
  “神使只看到那些奴隶的悲惨,却不知他们大部分曾经是亡命之徒,轻易放了他们,置百姓于何地?而那些异国的俘虏,自古以来便是以奴隶身份安置,神使听明白了吗?”
  太子的声音还是没有多大的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所说的这些,楚越自然想过,如今面对异国太子的盘问,她竟然生出一丝恐慌。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紧张过,无数念头在脑海中转过,心里暗道莫非她的筹谋还未开始就要夭折?太子发现了她要回中原的心思?还是根本就是排斥她?
  只可怜那些奴隶,谁能替他们讨个公道……
  那一刻楚越胸口升起一阵悲凉,本来还踌躇满志,如今却有些举棋不定,重新翻腾。
  若改革不成,大不了身死胡地。
  但她肯定是不甘心的,不甘心一事无成,不甘心与苏珏再次天人永隔,不甘心被人不认可。
  太子倒似没有察觉,斜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神使又在想什么?”
  太子的话拉回了楚越的思绪,“回太子殿下,小臣在想您说的话。”
  “神使想了些什么,本宫愿意一听。”
  “太子殿下方才所说小臣也想过,那些穷凶极恶的奴隶自然不能轻易赦免。”
  见楚越顺着自己的话,太子心生愉悦。
  “嗯,神使继续说。”
  “胡地自有律法,那些犯了事的奴隶该杀杀,该流放流放,而罪大恶极拒不悔改者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对于犯错者,楚越也从未想过包庇纵容,所以她的话不是搪塞。
  “然后呢?”
  小臣斗胆,想赦免异国的俘虏,还想革除旧弊,分田划地,发展生息。”
  此话一出,太子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跳动的烛火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神秘威严。
  他缓缓走近了几步,堪堪停在楚越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眼睛里蔓延起喜悦的火苗。
  因为楚越说到了他最想知道,也是最好奇的部分。
  “神使口气不小啊,本宫真的好奇,神使为何要行改革,又为何要安置奴隶?”
  楚越深吸一口气,想了又想,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启禀太子殿下,恕小臣直言,国以民为本,据小臣所知,胡地偏居一隅,虽土地辽阔,但人口不足百万,若将奴隶杀光,何人垦荒赋田,募粮从征?”
  “神使继续。”太子不置可否。
  楚越定了定心神,眼神语气皆是郑重。
  “况且胡人如何,中原人如何,奴隶又如何。只要人心所向,无论是何出身都是孕育文明的好种子,就像胡地的这些奴隶,他们虽不全是胡人,可若是予他们平民的身份,他们便是胡地复兴的种子,这些种子辛勤播撒在胡地,开出的就是胡地之花。”
  楚越说的畅快有力,太子也跟着调动了情绪。
  “神使果然好见识。”
  可他的的回话却很敷衍,楚越倒也不计较。
  她也没有资本计较。
  “是太子殿下聪慧,小臣是承了您的灵气。”
  不就是拍马屁吗?
  她会。
  “其实神使说的极有道理,就是不知神使到底想如何安置那些奴隶呢?”
  “小臣不才,斗胆请太子殿下定夺。”
  楚越主动俯身行礼,语气庄重。
  太子又被楚越勾起了兴致,方才楚越所说他怎会不清楚,他其实也早有改革之心。
  奈何贵族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轻易冒险。
  如今倒是有一个现成的靶子,可以替他们挡在台前。
  进退皆有章法,才无后顾之忧。
  是以楚越虽是金元鼎的人,他倒也愿意与之合作。
  “神使尽管开口,本宫愿意一闻。”
  “变奴隶为民户,打破王公贵族的封疆封地,分私田,垦荒种地,可以婚嫁,可以从征,自此奴隶便一切与胡人无异。”
  “拿回王宫贵族的土地?神使口气不小啊?”
  太子一挑眉,直接将杯中酒饮尽。
  “若有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小臣自然无往不利。”
  楚越态度放的很谦卑,她也在赌,在等。
  殿里静的可怕。
  过了良久,太子将杯中酒饮尽,他凌厉的看向楚越,“神使是想让本宫当挡箭牌?”
  楚越纠正道:“不是为小臣,是为胡地。”
  太子思索片刻,“……算了,本宫爱才,什么魑魅魍魉本宫都替你挡了。”
  楚越心中激动难掩,却还是不动声色。
  “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果真英明!胡地有您真乃大福也!”
  “神使真会说话,可话说的再漂亮,本宫要看得是实绩。”
  听惯了阿谀奉承,太子对楚越的漂亮话兴致缺缺。
  “小臣三日后定将太子殿下想要的折子送到。”
  “好。”
  “那小臣就先告退了。”
  见目的达成,楚越就要行礼离开。
  一番对话,三言两句间,太子已几次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楚越被大起大落的情绪弄得懵然,她尽量从容地拱手告退,直觉太子比金元鼎更加难以对付。
  或者说,更加难缠。
  这两种字眼看似是一个意思,但却有本质的不同。
  不过共通之处都是很让人心累。
  楚越暗暗骂娘,同时加深了对太子的忌惮。
  啧。
  又是一个玩弄权术人心的主。
  不论楚越作何感想,太子是实打实的高兴。
  他似乎对这位西楚来的神使有了一丝丝的兴趣。
  时间还长,他有的是耐心陪他们斗。
  无论是金元鼎,还是那些王宫贵族,谁也不能阻止他复兴胡地。
  出了王宫的大门,楚越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
  小气,这个太子殿下连口水都没给她喝。
  楚越不禁腹诽,胡地民风淳朴,几个却是各怀心思,勾心斗角。
  今日弄了这么一出,那个太子不嫌累,她还觉得无趣呢。
  楚越心里清楚,金元鼎也好,太子也好,都想拿她做挡箭牌,两人算盘打得响亮,只把她当冤种。
  可她也不傻,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时日长久,她也不急。
  ……
  雨势渐弱,楚云轩也终于想起门外还跪着两个人。
  至于那些御史的死活,他真是毫不在意。
  这一拨没了还有下一拨,他不需要忤逆他的臣子。
  当然,杨兰芝是个例外。
  殿外落杖声已停,楚云轩听够了闹剧,终于缓缓开口,“传寡人的话,送丞相回去。”
  “另外把苏珏带进来。”
  “是。”
  不多时,中贵人灵均便带着苏珏进了殿。
  因为跪的有些久,苏珏的步子踉跄,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他一袭白衣,身形瘦削,浑身湿漉漉的,雨水在发尾凝结成珠,一颗颗滴落在地板上,脆弱不堪。
  楚云轩抬眸看了一眼,似乎与多年前的那次见面并无多大区别。
  不,还是有些区别的。
  曾经那个耀眼的少年帝王如今臣服在自己跟前。
  折了傲骨,极尽谦卑。
  但他真的是甘心折翼,真的无动于衷吗?
  不,定然不是,他心里肯定埋藏着一颗幽暗的火种。
  而他的这颗火种注定不能重燃。
  余光察觉到楚云轩看过来的目光,苏珏压着心里的万般愤怒缓缓开口,“陛下,还请放草民回去。”
  楚云轩并未正面回应,只是挥了挥手,“灵均,带公子去偏殿沐浴,再请御医好好看看,大雨虚寒湿冷,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楚云轩头都没抬,依旧看着手里的折子。
  “对了,韩闻瑾他大约是很愿意见你的,还有七日,你去看看他吧。”
  闻言,苏珏情绪多了一丝的波动,他在中贵人灵均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声音含着冷气,“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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