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他怎能让李家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不,他不能!
  ……
  又过了几日,苏珏在十二楼依旧闭门不出,外间都说他悲痛过度,果真是个情深之人。
  “玉华,你还想不开吗?”
  露落园里,青莲先生端着一碗苦药,她见苏珏仍然愣着,苍白的面庞不知不觉地恢复了一丝血色,昔日口齿伶俐从不饶人的伶牙俐齿如今竟好像口中打了结,苍白的唇动了动,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莲先生坐在一边,她准备的一箩筐安慰的话现在也没必要多说,苏珏早在岁月风霜里里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而作为长辈,她只是将那双宽厚的手掌重重按在了苏珏瘦骨嶙峋的肩上,似乎在不经意间,滚烫的热血与所有想说的话,皆在那份厚重的力量中传递到了那个仍在愣怔的苏珏的心上。
  他们没有再聊其他的什么。
  实际上,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中。
  良久的沉默后,苏珏开了口。
  “先生,若我说,我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你是在做戏?”
  “是。”
  苏珏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在做戏给人看。
  自然,他也不是全然无情。
  对于楚越生死不明的心痛做不得假,
  “阿越那么聪明,我不信阿越就这么死了,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古怪。”
  “那日陛下召见说了很多让人费解的话,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当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想看我什么呢?”
  憋在心中的话今日被一口气说了出来,苏珏大大地喘了口气,却感觉心里竟是难得的松快与明亮。
  听苏珏如此说,青莲先生沉吟片刻,“我以为你又……就连季大夫都觉得你失了心神,你心思清明就好,过几日和季大夫认个错,他这次可是真生气了。”
  苏珏微微苦笑,条件反射一般地动了动耳朵,半晌才憋道:“先生,那,那……我先躺一会,等季大夫来了你就说我又睡了……若是璟王来了不要拦着,便让他进来……”
  他话刚刚说完,倦意还未涌上,便见沈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拱手:“先生,公子,璟王来了,您看……”
  苏珏怔了一怔,笑道:“请璟王和二公子进来吧。”
  见此,青莲先生立即带着沈爷离开。
  不多时,匆匆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苏珏慢慢直起身,“病中不好迎接,请恕苏某未能亲迎。”苏珏安然笑道,“以茶代酒,敬王爷。”
  “好。”
  李书珩并未对他的客气提出异议,他一手按着李明月有些慌张急切的手,一手接过茶,慢慢啜饮一口,良久,叹一声好茶。
  “茶水能入王爷之眼,是苏某之幸。”苏珏仍是那副样子,眉眼低垂,笑意清浅,“本想过几日登门叨扰王爷,未想王爷竟先一步光临,想来,急的是二公子吧?”
  李书珩笑了笑,温和地看了李明月一眼,“是,明月有了意中人,可陛下有意下旨赐婚,我们李家不能再重蹈覆辙。”
  此话一出,三人皆知其中之深意。
  苏珏笑了笑,眸中因听到“重蹈覆辙”这个几个字而生出的叹惋一闪而过,“王爷与二公子已经有了主意吧?”
  “嗯,只是……”
  李书珩与李明月没有否认。
  “只是陛下最信任的承文将军不可能替王爷与二公子消灾解难,对吗?”
  “苏先生果然聪敏。”
  李明月接着道,“我们知道陛下最信奉神明,赐婚之事倒不难解,但难就难在那位承文将军。”
  “苏某若说此事不难呢?”
  此话一出,李书书珩与李明月皆愣了一下,而后连忙去看苏珏的表情。
  根本没有多大的变化。
  苏珏早就猜到了李家兄弟的来意,心中早有谋算,他微微敛了笑意,问道:“那么王爷和二公子可愿相信苏某所言?”
  当事人李明月愣了片刻,忽地,似乎是心里有哪块石头忽然掉了下去,他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脸:“自然相信。”
  苏珏露出一个柔柔暖暖的笑容:“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
  第122章 控鹤(一)
  皓月当空, 明辉千里。
  露落园的一方天地里,苏珏还在窗下的书案前笔墨不停。
  夜风吹开窗棂,惹得他鬓边的白发轻轻拂动, 他却浑然不觉。
  小苏元打着哈欠,却仍歪着脑袋靠在桌案上盯着苏珏。
  沈爷守在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青莲先生亲手酿的酒。
  季大夫带着未消的怒气翻看医书,还不忘改一改苏珏的药方。
  青莲先生于高楼中一遍又一遍的描绘着苏珏给她叙说的后世人间。
  福婶打着蒲扇坐在门外和友人闲谈。
  两位姑娘在闺房中说着悄悄话。
  每个人都各自安好。
  此时的十二楼静谧无声, 岁月静好。
  这一晃, 张怀瑾已在此住了将近一个来月, 每日行程莫过于读书, 写字,闲暇之余便与小苏元嬉闹一阵。
  苏珏虽对他说过,不需要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但张怀瑾依旧是寅时一过便起身, 洗漱完毕后,便开始复习前一日苏珏所留下的功课。
  由于近来苏珏身体不济,一睡睡到辰时也是常有的事,此时张怀瑾便侍奉在苏珏左右, 帮苏珏打水擦脸,奉茶更衣。
  苏珏曾多次告诉张怀瑾, 不需这般周到, 毕竟将他留下是让他读书明理由, 而并非是为了服侍自己的。
  可苏珏说了几次, 张怀瑾还是如此, 故而也就顺其自然。
  除此之外, 张怀瑾也觉得这十二楼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
  其中有一身穿白衣白衫, 看起来风流潇洒, 举止间又有一丝缥缈的人经常故意去逗弄小苏元。
  每次都气的小苏元呲牙咧嘴, 最后去找先生。
  先生将小苏元护在身后,笑着和那白衣人说,“裴公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小苏元这么可爱,我逗一逗怎么了,苏珏公子难不成这么小气?”
  想到这里,张怀瑾微微扬起了嘴角,回想起第一次在露落园上课时的情景。
  “怀瑾,你可知道什么对树来说,什么是最为重要的?”苏珏倚在软榻上披着薄毯如是问道。
  张怀瑾仰首望了望苏珏,与他那柔和的目光相望。
  “先生,是树干吗?”张怀瑾如是答到。
  苏珏将手放在了张怀瑾的肩上,甚是温暖的说道,“不,是树根。”
  张怀瑾很是好奇苏珏的答案,脸上霎时显得有些窘迫,苏珏更是看到少年的样子,笑了出来。
  “怀瑾,你看这树,虽看似挺拔,茂盛,但如果没有黄土栽培,清水灌溉,它也无法生长到这般。”
  苏珏揽了揽薄毯,接着说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息息相关,不可分离。”
  张怀瑾正了正身子,认真听着苏珏的教诲,而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尊敬和向往。
  “怀瑾,记住了,上孝父母,下爱妻儿,此乃人理。
  忠君爱国,秉持正义,此乃公理。
  然,天下之间万物皆是珍贵,不可因一时之念起残害之心,此乃天理。”
  苏珏一字一顿地向张怀瑾说出自己对他的期盼,语气倒像是父亲教导儿子一般,“如果今后遇到抉择时,就想想先生今日说的话。切莫忘记这八个字,忠义为本,仁善是源。”
  张怀瑾眉头紧皱,用力点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是自那日起,苏珏说的这几句话就一直停留在张怀瑾的脑海里,心间里,不曾遗忘。
  此夜,张怀瑾独自走出房间,眼神中依旧有着那深入骨髓的忧伤,不知是为了苏珏,还是感慨自己的身世。
  他揽了揽披风,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果然,盛夏之后,天便冷了起来。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想什么。
  一转身,他静静地看着海棠树因月光呈现出的倒影,倒吸了一口凉气,试图寻找海棠的芬香。
  张怀瑾数了数地上掉落的叶子,继续朝着那个不知是喜是忧的地方走去。
  进了露落园,张怀瑾拜见了苏珏,那个亦师亦父的人。
  这一个月来,苏珏看着消瘦了不少,眉眼间尽是沧桑,而张怀瑾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依靠的男人。
  说真的,一开始张怀瑾内心还是有些惧怕和仇恨的。
  惧怕与仇恨不没有原因的,他杀了他的父亲。
  可他的父亲也曾“杀”了他。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太多太深,他也不知该如何。
  也许是因为苏珏每次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惆怅中带着无奈,而以张怀瑾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即使经历再多,也无法完全明白其中滋味。
  毕竟他的童年还算明媚,若不是突遭变故,他大抵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世道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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