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建安帝已死去多年,还提这个做什么。”
  楚云轩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被披风挡下右手却紧紧握住,可见其实眼前并不平静。
  “不,不全是他,那件事还另有隐情。”
  “什么?”楚云轩回头道。
  宗政初策看着楚云轩,拍了拍地面,示意他坐下。…
  楚云轩轻笑一声,还是坐了下来。
  他倒要听一听这个宗政初策还能说出什么来。
  “你是要和寡人说什么呢,我记得知道当年这件事旧情的人已经都死了吧,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难不成你是要同寡人讲先王的怎么死的,若是如此大可不必,毕竟寡人怕你做梦。”
  楚云轩刻意加重了最后二字。
  “哦?这是为何?”
  “因为你只会比先王更惨。”
  “那我可真是害怕?”
  “好了,寡人到底如何处置你与你无关,不如直接说,究竟要告诉寡人什么。”
  “你这么着急的吗?”
  “寡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其实,当年之事非常的简单,你父亲确有谋逆之心,建安帝根本没冤枉你父亲,都是你父亲咎由自取!”
  宗政初策说的极其缓慢,语带傲慢与戏谑。
  他也知道楚云轩的软肋。
  “胡说!”
  楚云轩瞳孔一缩,虽不过转瞬。但还是被宗政初策发现了。
  “你竟不知道吗?”宗政初策故作惊讶,“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满口谎言,寡人为何要信你。”
  楚云轩知道这是宗政初策故意在激怒他,他偏不上当,什么狗屁荒唐的话。
  一切过错根本就是那建安帝的!
  “不信就算了。”宗政初策故意摇了摇头,神色叹惋。
  “寡人当然不信。”
  楚云轩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宗政初策。
  不过是困兽最后的挣扎,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放开他,让他好好睡,反正他也睡不了几日了。”
  “是陛下。”
  “那就谢您吉言了。”
  得了松快的宗政初策立马回到塌上安稳的躺下,看样子是真的困倦。
  “对了,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关上,要不然冷的慌,还有,我想再见一见那个苏珏,那么好的一个人,多看看吧,以后可不一定能看见了……”
  宗政初策盖好薄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叮嘱,反正很是放松。
  楚云轩看了他半晌,沉默不语,周围随侍的人不免心惊胆战?
  但他终是离开了。
  这人临死竟还生出了几分骨气来,也是难得。
  只可惜,这骨气生的太晚了。
  ……
  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凉爽了起来,雨水也开始连绵。
  竟是少有晴朗之时。
  今日天晴,也是难得。
  一顶轿輦停在被封的雍州王府门口,
  几个内侍压下轿子,苏珏优雅的挑开轿帘,躬身走出来。
  “我奉陛下密旨前来,不要惊动旁人,引路便是。”苏珏向门口走去。
  看守的侍卫点头不迭,忙鞍前马后叫人去开门带路。
  苏珏又叫内侍在门外等,只带了小苏元进去。
  宗政初策已在此幽闭多日,室内久未开门,散着一股霉腐味。屋内摆设整整齐齐,只是无人打扫,落了一层灰。
  他枯槁的坐在椅子上,身边还摆着已经凉了的饭菜。
  不过数日,他却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边添了白发。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伸手挡住光亮朝门口看去。
  “王爷,别来无恙。”
  苏珏慢条斯理的走到主位的下首坐下,手指轻轻擦了擦几案上的一层尘土。
  宗政初策声音嘶哑,虽潦倒却仍有世家子弟自带的骄傲体面,“公子还肯来看本王,本王真是荣幸啊。”
  苏珏摇头哑然失笑,“王爷,成王败寇,您还没想明白吗?”
  宗政初策不屑道,“是乱臣贼子,还是千秋骂名,本王从来都不在乎。”
  “王爷不在乎,可草民在乎,因为这次战事,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王爷就真的无动于衷吗?”
  宗政初策大笑,“本王为何要在乎?”
  苏珏咬牙切齿的看他,“王爷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吗?”
  “公子,这世上谁不是命如草芥?难道我的澈儿就不无辜吗?我也只是想要安稳的活着,这有错吗?有错吗?”
  苏珏听他如此说亦有些黯然,坦诚道,“想活着当然没有错。”
  “我这一生都圄于权利,机关算计,我自认没有对不起谁。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前朝的末帝,还有我的澈儿,其他的,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苏珏听着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只觉讽刺,他仰起头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许久才回过头无甚悲喜的凝视着宗政初策,只余平静,“王爷一生富贵,对于王爷来说,亲子离世就该让旁人也尝尝这种滋味吗?”
  “公子想说什么?”宗政初策问道。
  苏珏失望的摇摇头事到如今,他仍是这般高高在上,他从没了解过什么叫人间疾苦。
  “世子去世诚然是陛下之过,您向他索命报仇也无可厚非,可您想过旁人吗?您想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没了父母双亲,他要怎么活下去吗?”
  “您知道战火之下百姓们饥寒交迫的滋味吗?
  您知道百姓们为了和野狗抢食被咬的浑身是血吗?
  您知道被一群乞丐拳打脚踢疼的站都站不起来吗?
  您知道百姓们病的快死了没钱买药治病吗?
  您知道多少人为了一顿饱饭、一件避体的衣裳,身体、尊严,统统都可以不要。
  王爷,您知不知道,这世界上真正的苦,是苦的看不见一丝天光的。”
  宗政初策听着他说震惊的不能自己,他从未想过这些。
  “本王,本王……”
  宗政初策嗫嚅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就是因为王爷,如今雍州城里还弥漫着散不去的硝烟味,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其实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你就没有哪怕一刻想过后果吗?
  你起兵的时候真的没想过那些普通的百姓该怎么办吗?
  甚至你还利用他们,利用他们的无知和对孩子的悲痛,让他们替你卖命,你怎么忍心的啊?”
  面对苏珏的质问,宗政初策一下子没了精神,他只是反反复复的说着。“可我的澈儿还那么小,他也是无辜鹅啊……”
  “楚云轩杀了我的澈儿,我想要报仇,我又有什么错……”
  苏珏听着他平静的倾诉,红了眼眶,不忍道,“就算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不该拿无辜百姓的命去成全你的慈父之心。”
  “不,不,我还没输,陛下还活着,他会替我报仇的……”
  宗政初策的精神已然出现了崩溃,他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无法自拔。
  “陛下,谁是陛下?”
  “陛下就是陛下,是北燕的陛下燕文纯,他就在我的眼前啊!”
  宗政初策自言自语起来,眼神却始终落在苏珏的身上。
  苏珏只是冷冷一笑,“可是我只能是苏珏,永远不会是燕文纯。”
  宗政初策摇了摇头,对苏珏终是愧疚,他突然跪地,膝行了几步,仔细抬头打量着苏珏。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慰藉。
  宗政初策依恋的蹭了蹭苏珏的衣袂下摆,仿佛在补偿一份多年未竟的心愿。
  同时,他也悄悄往苏珏的手中放置了一物。
  “陛下,这是北燕最后的死士,我命不久矣,就让他们陪着陛下重新走到那天下至高之处吧。”
  苏珏却只是摇摇头,温声道,“我不是你的陛下。”
  宗政初策苦笑着叹息了一声,“的确……”
  二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一坐一跪,直到日头西斜。
  落日余晖洒进窗扉,苏珏站起身走到门口,临出门,宗政初策又突然叫住他,踟蹰道,“陛下,对不起……”
  苏珏摇头,“王爷不必向我道歉,我只是草民苏珏。”
  “不,您就是陛下!”宗政初策神情激动,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陛下,报仇!一定要向楚云轩报仇!”
  宗政初策的声音近乎失控,苏珏将他的声音抛在身后。
  殿门重重一关,便隔绝了门里门外。
  其实苏珏没有走,他站在门口,不多时有侍卫匆匆去向楚云轩禀报,“罪臣宗政初策畏罪自杀。”
  对于宗政初策来说,多年爱恨,终于一笔勾销。
  “王爷,一路走好……”
  夕阳余晖下,苏珏举着酒杯遥寄故人,想来此时宗政初策已与妻儿团圆。
  苏珏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随手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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