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怎么?公子是想通了?”宗政初策面露惊喜。
“想通了?然后陪着王爷去送死吗?”苏珏语气同青莲先生一样淡漠。
因为宗政初策的一番操作,如今五津行宫里对他身份的猜测不下十种。
更何况他只要到了行宫的大门口,看守的那些士兵个个对他毕恭毕敬,来回出入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否则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坦荡的回到十二楼。
这一番操作下来,便是他与北燕没有关系也是有关系的了。
“公子不会死,公子会千秋万代,福寿无穷。”
宗政初策并不认同苏珏的说法,如今整个雍州尽在他手,王位唾手可得。
是报仇还是兴复北燕都指日可待。
“王爷,草民活不了千秋万代,这样的福祉,草民承受不起。”
“公子是聪明人,有些事不说破对你我都好。”
眼见苏珏并不吃这一套,宗政初策立即收起笑脸,“本王既然来了,便不是孤身一人,公子今日若不与本王同去,这十二楼怕是就保不住了。”
宗政初策语带威胁,低头垂首的沈爷一瞬间眼含凶光。
而本在低头品茶的苏珏也并无惧色,他嗤笑一声,“王爷以为草民会怕?”
“公子当然不怕,那十二楼里的百姓呢?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也不差这一刻。”
宗政初策自然也清楚十二楼的实力,鱼死网破他们自是不会怕,可如今十二楼里安置了很多百姓,若是动起手来,
“从前听说王爷坚忍正直胸怀天下,端方如玉克已复礼,如今一见,竟是如此鼠辈!”
青莲先生先冷了脸,你既拿百姓说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端方如玉克已复礼?”
宗政初策冷笑,“青莲先生哪里听来的这些,本王从不是那样的人,不过……”
宗政初策故意停顿,继续抛出了他的杀招,“先生与公子都是心怀大意之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去死?”
苏珏默然,他当然不会。
这场叛乱最无辜的就是百姓,他确实不能看着他们痛苦挣扎。
而眼下宗政初策需要他,他有筹码和这人谈条件,无论如何他会先想个法子拖延,为李书珩那边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宗政初策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就算明知有诈也甘心入毂。
不过这些都只基于他的一个判断……
苏珏与青莲先生半晌不语,宗政初策已是胜券在握。
“好,草民便与王爷同去。”
苏珏此言一出,宗政初策面露喜色:“公子爽快,日后大业功成,本王定奉公子为主!”
“那草民就拭目以待了,况且草民还有条件。”
苏珏声音冷冷,宗政初策也不生气计较。
如今苏珏已是他笼中之鸟,插翅难飞,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他当即大度一笑,随后问道,“什么条件,公子但说无妨。”
“草民要见韩大人。”
“好,没问题。”
宗政初策应的爽快,随后带着苏珏离开。
待其离开后,青莲先生立即吩咐沈爷暗中布置,以备不时之需。
……
叛乱已持续了数日,行宫人心惶惶,不安与恐惧时刻笼罩在众人心头。
“陛下,雍州王打着复兴北燕的名义与胡人勾结并带走了苏珏。”
楚云轩一身玄衣,负手而立,垂眸听着中贵人灵均带来的消息。
行宫围困,眼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御阶上,竟有几分寂寥的意味。
中贵人灵均站在他面前,他微微仰视着当今帝王,心绪微妙地起了波澜。
他们真的就这般束手无策吗?
“复兴北燕?”楚云轩冷笑一声,“痴人说梦罢了。”
“陛下如今在雍州驻扎的胡人比之前多了一倍。”
“是金元鼎领兵吧。”
“是。”
楚云轩沉默半晌,然后抬眼,他眸色如黑曜石般光泽流转,声音冷涩道:“金元鼎,金弥堤将军的后人,他们竟然还愿意替北燕效力,宗政初竟也放心与他们联络。”
中贵人灵均不明所以,金弥堤将军的后人?这与北燕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见中贵人灵均一脸不解,楚云轩解释道,“北燕开国之君燕华亭亲征金沙,俘虏了包括金沙王子金弥堤在内百余人,当时他力排众议不坑杀俘虏,反而以天朝文化进行教化,收效甚高,那金沙王子金弥堤后来为燕华亭开疆拓土,成为护国柱石之一。
只可惜到了建安帝这一代,金将军的后人受建安帝猜疑打压,不得已退出了中原,自称为胡,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
“原来如此。”中贵人灵均恍然大悟,“所以那金元鼎是真心要与雍州王兴复北燕吗?”
“灵均觉得呢?”楚云轩笑着问他,中贵人灵均却久久不言。
“真心还是假意,到时自会有分晓。”
楚云轩意味不明的笑着,眼前云层纷乱,是真是假谁又能说的清呢。
……
到了韩闻瑾此时的所在,苏珏一推开门便闻见酒气扑鼻,只见韩闻瑾身披素缟,形容憔悴。
“韩大人……你……”
苏珏看着韩闻瑾身旁洒落着许多酒瓶,史册也纷乱一地,他脸色煞白一片,唇上半分血色也无。
屋里的寂静让人难耐,苏珏心下泛苦。
听到动静,韩闻瑾缓缓转过头,看向来人,见是苏珏,他才开口,“玉华,唱首曲子吧,要外面别人没听过的……”
苏珏想不到韩闻瑾的要求如此简单,他微微颔首,放下月白色纱帐,素手拨动琴弦发出泠泠的声响。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苏珏的声音轻柔如烟,袅袅婷婷的飘在房间里,合着如清泉般的琴声,纱幔翩飞处恍若仙境。
一曲终了,他没有再唱只是拨动着琴弦。
只听韩闻瑾低笑了两声,“好一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百岁之后……百岁之后……”
韩闻瑾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最后低到苏珏都听不清了,但他又分明说了些什么。
苏珏隔着纱幔看过去,韩闻瑾素白的背影一动不动,像一座永恒的顽石,无边的寂寥。
“韩大人……”苏珏停了音乐忍不住开口。
“韩大人,史书在心,在骨,不在笔墨之间……”
这是从前韩闻瑾亲口告诉苏珏的,如今,苏珏又将这句话说回给韩闻瑾。
韩闻瑾如梦初醒,抱着酒瓶咳嗽起来,突然他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
动作是那么虔诚。
苏珏掀开纱幔就见韩闻瑾已经站了起来,声音亦沉稳了几分,“玉华,韩家,没有了……”
韩大人,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若是想醉我陪你醉。
你若是想回头,苏某愿为韩大人安排……
可这些话哽在苏珏的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眼尖,只见韩闻瑾将书信抖落,里面还夹着一张血书的锦帛。
这是他与韩闻渊从藏书阁一隅寻到的唯一东西。
韩氏族长亲自所书。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无论是是当年的另择明主,还是后来韩闻渊执意离家从军,都是韩家传承。
封阁拜相也好,金戈铁马也好,每一个韩氏子弟都是牵挂,亦是荣耀。
记得那时族长怒极大斥韩闻渊不孝,失了韩家风骨。
彼时心高气傲的韩闻渊只抬着下巴丢下一句话:纵九死其尤未悔。
如今,韩家覆灭前,韩氏族长终是将万般寄托仍付与这句话。
他们虽是文人,却也不容折辱。
“玉华,世人是不是觉得我们韩家傻,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反而与王爷造反,落得个全族覆灭的下场,多可笑啊……”
韩闻瑾似是有些醉意,可看他眼眸却是格外清醒,“陛下杀了我父亲,身为人子,我怎能不恨!”
苏珏静静的听着,只觉心酸。
是啊,怎能不恨。
自古杀人偿命,可偏偏杀人者是至高无上的君父,韩闻瑾所求的公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与宗政初策同流是他唯一的一搏。
无论是胜还是败,韩闻瑾皆可无愧于心。
“玉华,我不是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这些天我看着百姓们那般痛苦,我也于心不忍,也知此行错的不可救药,可我就想要一个公道……”
苏珏伸出手,这一刻只想将韩闻瑾抱在怀里,哪怕不能抚平他心中一分一毫的伤痛,也想告诉他,他不会抛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