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上!”
  风声,裹着刀势朝楚越砍来,她正准备用剑格挡,但是剑卡在了刚才斜刺的那个斥候的肋骨上,一时拔不出来。
  “小心!”
  楚越惊呼出来,却见裴浩一手拔出身后羽箭,沉肩横肘,反手将箭插入对方喉间,当场毙命。
  楚越刚要松口气,裴浩旁边的一名斥候猛的飞起一脚,正踢到裴浩的后背。
  裴浩只觉得背后剧痛,整个身子便已经飞了起来,先是重重砸在树干上,在跌回地面,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
  裴浩一口血冲口而出。
  “裴浩!!!”
  楚越横剑一挥,将那斥候的头生生砍下,直奔裴浩而去。
  然而没等裴浩起身动作,斥候一拥而上,又将楚越和裴浩团团围住。
  他们将他们二人当作困兽,怕是已无力争斗。
  剩下的百余名士兵皆被其斩杀,下手狠辣利落,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为了不让楚越与裴浩汇合,斥候兵分两路各自拖住二人。
  只是几个回合,二人就渐渐支持不住。
  又是一脚踢至腰腹,楚越一缕鲜血喷出唇边,她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苍白如雪的面容,仿佛秋日中萧瑟肆虐的枯黄落叶。
  裴浩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伤,
  二人被一群斥候逼到无路可退,仰躺在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他们还想伺机而动,就算干掉眼前的敌人也是好的。
  “就先从你开始吧。”
  斥候一剑刺向楚越,楚越已无力去避。
  千钧一发之际,裴浩突然使尽全身的力气扑向楚越。
  预想中刀剑入肉的痛觉没有到来,那斥候的剑插进了裴浩的身体!
  “裴浩!!!”
  楚越目眦欲裂,
  就在此时,突厥军营的上空被一层铺天盖地的黑影遮住,黑影发出嗡嗡的声响,竟然是数万只弩箭破空而来。
  霎那间,狠狠的撞击在突厥军营之中,顿时发出轰隆的声响,卷起满天满地的尘烟。
  那些斥候来不及反应,直接死在了万千羽箭之下。
  狼烟滚滚,战鼓响起。
  喊杀声马蹄之声从四面滚滚涌来,突厥军营被西楚士兵四面合围,退无可退。
  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左右支挡,只求逃离困境,少数的突围的斥候却不知道他们的首领已被擒拿,更不知前面的嘉陵江,也是他们的绝命之地。
  援军已到,楚越艰难起身,她握着剑的手,抓得生疼。
  楚越上前一把扶起裴浩,眼中满是惊惧惶恐。
  只见裴浩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满脸的鲜红,他朝楚越笑了笑,“咳咳……郡主,这次的功劳可是我的了……”
  说完这句话,裴浩在楚越眼前断了气。
  之前还张扬意气的少年郎,此刻没了一点生气。
  楚越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浩也才弱冠之年,死亡却不管这许多。
  只以残酷来面对世人。
  然而,何止是裴浩,这场战事西楚虽胜,却也伤亡惨重,多少战马马鞍上空空如也,被其他人牵着,边走边发出“咴咴”的哀鸣。
  军队后面有好几辆车,车上装满黑色的盒子。
  回西楚的路途太远,士兵们的尸身带不回来,只能火葬后放入盒中带回故土。
  等回了营地,楚越才知裴浩家里还有一位幼弟,待下一次征兵,他便要替哥哥再入军营。
  楚越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她知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可是,非要如此吗?
  于是趁着夜色,她独自一人提着酒壶来到营外。
  月光下,百废待兴的村落,哪怕是在夜里,也有很多人忙忙碌碌。
  有些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尚且还是废墟一片,不少衣着破烂的小孩沿街乞讨。
  楚越脸上没有笑意,安安静静沿街走着,脚下的青石板带着年月遗留下的斑驳不平。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未至战场时想着如何的纵马沙场,建功立业,成为史书上令人传颂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是她身为女子,只会更加耀眼。
  可真正上了战场,见过太多杀戮鲜血,那些尸体和鲜血,除了敌人还有战友。
  死亡和杀戮,从未与她远离。
  她不是怕,她就是觉得残酷。
  他日史书工笔,这些鲜血与荣耀,无非一笔带过。
  可若想九州安定,唯一的法子,也只是以战止战。
  这样想着楚越收了酒壶,一抬眼,街角一对老夫妇正推着板车卖小馄饨。
  只见卖馄饨的老妇人手指翻飞捏出一朵朵似花褶样的小馄饨,薄如蝉翼的皮儿里捏上肉馅,看着就很有食欲。
  一旁的老爷子将馄饨下到锅中煮着。
  白生生的馄饨在锅里上下翻滚着,老爷子拿着大漏勺,时不时搅动一下。
  滚起的云雾便升了上去,散在慢慢黑下来的夜色里。
  楚越走上前买了一碗,老爷子便把馄饨从锅里捞出来,二十只馄饨,两勺高汤,一撮粉白色的虾皮,一捧翠莹莹的香菜,看得人颇有食欲。
  楚越付了钱,端着馄饨慢慢走着。
  只愿天下再无战火纷飞,愿百姓再无颠沛流离。
  月色朦胧,楚越随意坐在街头的一处台阶上捧着一碗馄饨如是想着。
  第71章 桃林诗会(二)
  待楚越回去时, 满营的士兵都没睡,刘将军正带着他们举行一场哀悼仪式。
  楚越之前已哭过多次,如今眼眶中流不出热泪, 喉咙中如堵着刀子。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明明之前她已死过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她是亲眼看着裴浩死在眼前的。
  “楚越, 你方才去哪了?”
  刘将军沉着脸, 对楚越的擅自离营很是不满。
  更别提闻见楚越满身的酒气, 更是怒火中烧。
  “回将军, 我出去走了走。”楚越如实回答。
  “没有军令,你擅自离营,还喝了酒, 你还有法纪吗?”
  “楚越任凭将军处置。”
  “你心里不服, 更多了茫然不解,作为军人,这是大忌!”
  看出楚越心神不定,刘将军直接拽着楚越的衣袖往前走。
  楚越心情沉重, 被刘将军拖得踉踉跄跄。
  围成一片的士兵赶紧让出一条路。
  刘将军将楚越拖到那些盒子跟前,大声质问:“楚越, 上面写着什么, 大声念出来!”
  楚越定睛看了看, 然后颤抖着喊出声, “裴, 裴浩!”
  刘将军又指着其他盒子命令:“继续念!”
  “李玉——”
  “楚越, 你可知这里收敛了多少尸骨”
  楚越跪在地上, 当时收敛摆尸骨的时候她细细数过, 一共有三千六百八十七个盒子, 也就是三千六百八十七个名字,三千六百八十七条战友的性命。
  “回将军,三千六百八十七具尸骨。”
  “继续念!”
  “丁三——”
  “王广——”
  “陆川——”
  ……
  在刘将军的注视下,楚越把所有名字全部念一遍,
  楚越每念一个名字,围观的士兵就崩溃几分,那些死去的战友,生前如何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死后却尸骨无存。
  他们日后也会是如此下场,有些年纪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见此,刘将军冷冷说:“不许哭!”
  在他的威信之下,顿时那些响亮的、呜咽的哭声都止住了,偌大一座军营,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烈火熊熊燃烧,照映着或年轻或稚嫩的脸庞。
  刘将军声音拔高:“我问你们,他们为何而死?”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半晌,跪在地上的楚越声音艰涩,缓缓开口,“回将军,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
  刘将军低头瞧了一眼楚越,然后踱到校场另一边的高台之上,这高台是他以往监督士兵们操练的地方。
  他双手撑着栏杆,向下俯瞰。
  他驰骋沙场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所以他不怕马革裹尸,只怕军心涣散。
  “楚越说的没错,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收起你们的悲伤,只有好好训练,日后才能在战场上替他们报仇!”
  刘将军声音高亢,士兵们受了鼓舞,一改方才的悲痛之色,个个神情激昂。
  楚越起身立在其中,虽然尚在哀痛,心里已然清明。
  有了岹爻这一战,她也就有了立身的资本。
  ……
  长安城,夜幕降临大地,雄伟的城池陷入一片黑暗。
  王公贵族们还奢侈地燃着烛火蜡油,贪图夜色中的时间。
  太子楚天佑的建章宫中,窗外飘着濛濛细雨。
  他换了一身白色常服,正跽坐于寝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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