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每当苏珏和其他人说话时,他偶尔会露出迷茫,大概也是能懂得一二。
  只是这孩子从不开口,总是跟寒冰死水一样,冰冷且漠然。
  当日苏珏给男孩洗了澡,剃了多余的毛发,又给男孩换了新衣上了伤药,一番收拾之下,苏珏发现了男孩身上残缺不全的狼牙项链。
  于是他便让沈爷去查一查男孩的身世。
  没过几日,这孩子身份也出来了,“公子,他脖子上的项链是鲜卑特有的。”
  彼时苏珏正在摆弄些梅花,沈爷就来禀了这么一段。
  “继续。”苏珏看了眼那孩子,又看了看瓶里的梅花,神情专注。
  “这孩子大约是上次两国战争某位鲜卑士兵的后代。”
  “也是可怜。”苏珏唏嘘不已,然后将自己手里的梅花递给了那孩子,
  “公子,这孩子毕竟不是我族……”
  话还未落,沈爷看着苏珏笑着指指那小孩,孩子一手捏着花,眼神里依旧迷惑。
  “沈爷,他只是个孩子,没有什么其心必异。”
  “公子,我知道,您将他看做一把刀,但这孩子野性未消,也不懂是非善恶,驾驭不好很容易伤人伤己。”
  苏珏嗤笑一声,不以为意,“沈爷,啰嗦。”
  于是沈爷也止了话头,抖抖袖袍,饶有兴味看着那男孩。
  过了半晌,沈爷又接了一句,“公子,前几日冀州派人来了。”
  “是世子亲自来的吗?”苏珏又扔给那男孩不少干果。
  “不是,是世子身边的陆羽大人,他还带了一位叫许攸的大夫。”
  “许大夫?他果然是来了。”
  听到许攸的名字,苏珏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不知他可见到了季大夫。
  至于李书珩,他倒是不急。
  他相信总有一日,李书珩会亲自来见他。
  “对了,沈爷,郑刚现在何处?”
  “公子找他有事?”
  “无事。”苏珏捻了干果放入口中,无事就不能找他吗?
  第56章 春风错
  “沈爷, 去叫郑刚过来,我有话同他讲。”
  苏珏朝一旁兀自玩耍的男孩温柔一笑,那男孩也回以他一个不甚熟练的微笑。
  沈爷将一切尽收眼底, 心里忍不住称奇。
  他确实没想到苏珏真能将狼人驯化。
  眼见男孩有了人模样,却不会说话,只得公子精心耐心地去教。
  至于武艺, 自有他呢。
  见沈爷怔愣一时, 苏珏开口唤他, “沈爷?”
  “公子, 郑刚在外面等着呢,他早上钓了一尾江鲫,兴致勃勃地给公子炖了鱼汤, 说是味道鲜美, 滋补身体。”
  沈爷回过神来说道。
  “让他进来吧。”苏珏将瓶中的梅花插好,准备洗手烹茶。
  “郑刚,公子唤你进来。”
  得了苏珏的话,沈爷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郑刚端着鱼汤进来时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一旁吃着干果的男孩。
  与当日抓住他时的野人模样大不相同, 眼角眉梢间可以看出是个很清秀的男孩。
  举动也有了人的样子。
  甚至苏珏都没用锁链锁着他。
  “公子,为何不锁着他, 万一……”
  剩下的半句话郑刚没问出口, 尽数吞入了喉咙, 他恭敬地将鱼汤放在苏珏面前, 言语形容都比那日恭敬了许多。
  苏珏放了茶盏, 素手拿火钳拨了拨盆里的炭火, 只是淡淡解释了句, “用不着, 他现在不是小狼人了。”
  苏珏顿了顿, 他似乎有些恍神,然后继续道,“我记得进山时看到了一条大江,江面宽广,汹涌澎湃,晌午后我想去江上看一看,顺便钓钓鱼。”
  “行,我一会儿就叫他们去准备。”
  “嗯。”
  郑刚看了看慢条斯理喝汤的苏珏,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我很好奇,您是如何将他驯服的。”
  苏珏将鱼汤喝完,方才从容开口,眼神里满是自信,“没什么,巴甫洛夫的狗。”
  “什么?什么狗?”郑刚和沈爷都不知苏珏说的是什么意思。
  “习惯,习惯而已,我不过是通过反复的刺激和训练,让他,因为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进行,他们的行为皆能被重塑和改变。”
  茶已煮沸,苏珏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不知何为巴甫洛夫的狗,算是他一时失言了。
  “原来如此。”
  经过苏珏一番较为浅显的解释,郑刚和沈爷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西风吹不过,金樽满华亭。
  虽说那日陆羽替王爷和世子来十二楼拜谢,但他压根没见到苏先生的人影,前来接待他的是十二楼的主人,青莲先生。
  在见到这位青莲先生的第一眼,陆羽便觉得她与苏先生的样貌有几分相像,就连举手投足的气质也教人恍惚。
  临走之时许大夫并未随他返回冀州,反而是在十二楼住下了。
  这天是季大夫六十五岁生辰,季大夫不甚在意什么高寿不高寿,但架不住青莲先生等人替他张罗摆宴庆祝,就连客居的那位许大夫也递上拜帖来相贺。
  药堂中,季大夫刚刚和青莲先生坐定,此刻十二楼众人皆在,大家便坐下闲谈起来。
  少顷,有仆从进来通报,说是许攸前来拜寿,青莲先生连忙吩咐将人请进来。
  很快,许攸被人引着出现在堂屋内,看到青莲先生等人在也不显得慌张惊讶,他含笑上前见礼。
  倒是季大夫认真打量了许攸一番,年纪比苏珏大了一轮,容貌算不上出挑,却让人觉得舒服。
  只站在那,便是朗朗青竹。
  一身青衣温和有礼,言谈举止间的气度与一位姓许的故人似曾相识。
  正巧,眼前之人也是姓许。
  一番客套之后,许攸也坐了下来,还未说话,季大夫就开口道:“听先生说,你也是大夫,此次来十二楼是来找我们小苏珏和一位素未谋面的故人的?”
  许攸听到“故人”二字心中微微一惊,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什么,笑着回了一句道:“正是,不想苏先生有事不在,故人也未找到。”
  许攸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打量着季大夫,和他祖父一般的年纪,
  下一刻,前来布菜的福婶接话道:“素未谋面故人,那如何能找到?”
  “只要有缘,自是可以。”许攸带着笑意回道。
  “听那臭小子说,小友医术了得,不知小友师从何人?”
  “许某师从祖父,家中世代行医,只是家中人丁凋敝,如今许某乃是孤身一人。”
  “难为小友了。”季大夫不禁感叹,他那位故人也不知是生是死,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时,他已经做了祖父。
  如今看见同样姓许的许攸,季大夫难免勾起往事牵连。
  “世事无常,也莫说难为或不难为,祖父一生清白,临终前只有一事牵挂在心。”
  见季大夫已经起了动容,许攸循序渐进,慢慢将话题深入。
  果然,听到许攸如此说,季大夫连忙追问下去,“冒昧地问小友一句,你的祖父有何心愿未了?”
  “祖父说,他有一位至交故人,他们二人共同研究编写了一本医书,岂料医书未成,那位故人不见了踪影,所以医书只写了一半,祖父心心念念的便是再见故人,然后一起完成那本医书,只可惜祖父没有等到这一天。”
  再次提及过往身世,许攸努力抑制心中的激荡,饶是如此,他还是声音颤抖。
  同样声音颤抖的还有季大夫,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急切,那是青莲先生等人从未见过的。
  季大夫震惊的目光死死落在许攸身上。
  半晌,众人才听到一个努力克制着情绪的声音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小友,你祖父可是许巍!”
  季大夫一脸期冀地看着许攸的嘴一张一合,他希望许攸说出的答案不会让他失望。
  “祖父正是许巍。”
  许攸没有让季大夫的希冀落空。
  果然,果真!
  季大夫猛地站起身来,手边的茶杯被他碰落,哐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一点也没有反应,只是踉跄的起身去书架上找寻着什么。
  青莲先生见此情形,默默地招呼其他人先行离开,药堂里便只剩下许攸和季大夫。
  堂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在听到许攸回答的那一刻,季大夫只觉得耳边一片茫然,什么都听不见,无数过往回忆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
  如梅雨时节连绵不断的雨水,淅淅沥沥,不曾断绝。
  许巍,他此生的至交好友,师出同门,他们的医术不相上下。
  自打他认识许巍时,他便是沉稳的,倒是他性格不拘,没少在师傅跟前惹祸,每次替他善后的都是许巍。
  后来,他们一同进了太医院,成了达官贵人们妙手回春的御医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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