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原人怎么会元夏之语,定是外族人无疑!”
  “主帅为何还留他在军营里?”
  “他会不会也是奸细?”
  之前苏珏在军营里不受待见,如今轮到了许攸,真是风水轮流转。
  苏珏皱着眉站在那里听着士兵们的议论,
  “苏先生难道也避我如猛虎?”
  见苏珏过来,许攸情绪也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大约也是和他们一样,对他避之不及吧。
  毕竟刚到雁门关时,他还刁难过苏珏。
  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
  “猛虎?哪里有猛虎?依我看,人心险恶更胜于猛虎!”
  苏珏语气冰冷,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士兵。
  “苏先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许攸保不齐某一天会背刺我们!”
  “是啊,我们不得不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说的可真好。”
  苏珏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被许攸打断,“是,没错,我身上一半是元夏的血统,可我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此生都不会背叛中原。”
  “此番真心天地可鉴!”
  说到这,许攸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颤抖,自记事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不恨任何人,只恨战祸无情。
  “你说的好听,你所说的真心谁能看见?”
  “就是!”
  “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出军营!”
  一句又一句地无端猜忌指责令苏珏气愤不已。
  许攸也白了脸色,往日口齿伶俐的他,面对同袍的指责,一句话也说不说不出来。
  “呵,你们有何资格在这里对许大夫如此攻讦,你们哪一次上了战场不是徐大夫救治的?”
  苏珏沉下气势,大步走到那些士兵中,抬眸对上他们所有人。
  “你被伤了心肺,是许大夫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你被流矢所伤,是许大夫为你拔出箭矢缝合伤口!”
  “你让元夏断了手臂,是许大夫替你接续筋骨,若不是许大夫,你早就被送回家中不得再返战场!”
  “还有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受过许大夫的救治?你们没有资格来猜忌指责他!”
  苏珏对着那些士兵一阵抢白,说的他们几乎无话可说。
  凭心而论,自从来到雁门关许攸从来都谨守医者本分,这次揪出奸细大败元夏,他可算得上首功。
  他们无非是对他的身份有所芥蒂。
  “这次大败元夏,许大夫以身作饵,明知会惹人猜忌,他还是做了,这难道不是顶天立地吗?”
  “而且你们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当年北燕开国之君燕华亭亲征金沙,俘虏了包括金沙王子金弥堤在内百余人,当时他力排众议不坑杀俘虏,反而以天朝文化进行教化,收效甚高,那金沙王子金弥堤后来为燕华亭开疆拓土,成为护国柱石之一,难道这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其心必异吗?”
  苏珏面色霜寒,声音也掷地有声,方才还叫嚣的士兵都噤了声。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选择做什么人!”
  最后一句话随着一片雪白落在地上,一时寂静无声。
  “苏先生说的没错,人想成为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不该对许大夫大加指责。”
  不知何时,李书珩走到了他们身边,韩闻渊也跟在他的身侧。
  “主帅!”
  见李书珩过来,士兵纷纷行礼,皆是不敢抬头,面带羞愧。
  “主帅什么时候来的?”苏珏收敛起锋芒,还是那个温润丰泽的无双公子。
  “本帅该看到该听到的都听到看到了。”
  李书珩对着苏珏略一颌首,就连韩闻渊也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本帅若外听到你们攻讦同袍,一律定斩不饶!你们去陆羽那里领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李书珩眼神扫过闹事的士兵,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罪责。
  在军中,无端猜忌同袍可是大忌。
  “谢主帅!”
  一场闹剧以李书珩军法处置结束,众人也各归各位。
  临走时,许攸却叫住了苏珏,“苏先生,请等一下。”
  “许大夫,有什么事吗?”苏珏不解。
  “多谢苏先生替我说话。”许攸俯身行礼,苏珏抬手扶起了他。
  “都是同袍,何须言谢。”苏珏笑容温和。
  许攸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是淡然一笑。
  “之前是我对不住苏先生。”
  提起往事,许攸语带愧疚,当日若不是他,苏珏何至于受军法处置。
  “事情都过去了,许大夫还提它做什么。”
  苏珏一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己度人,当时他的做派确实让人怀疑。
  军营里实在容不下异心之人,此乃人之常情。
  所以,他不恨也不怨,
  “苏先生好心胸许某佩服。”
  “哪里,不过是非自在人心罢了。”
  风雪飘落,二人并肩走着。
  “其实,我算是半个元夏人,因为我母亲是中原人,我的父亲是元夏暗探。”
  提起自己的身世,许攸肉眼可见地紧张。
  这是他一直深藏的秘密。
  第29章 谣言四起
  “我母亲是冀州人, 许家世代行医,在杏林中素有威望,祖上更是出过太医国手, 当年王爷还是北燕的上将军时,我祖父和母亲便随军出征。”
  提起自己的身世,许攸多有踌躇, 到底是隐匿多年, 一时说出, 总有难言。
  苏珏并不多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旁人的过往。
  霜雪停在他的眉睫处,簌簌而落。
  风雪依稀,许攸看了半晌, 才继续说道, “其实,当年不止鲜卑对王爷心有戚戚,其他各族也是如此,王爷当年的威名有谁不知, 于是元夏和鲜卑各族训练暗探潜入军营,意图在后方给王爷致命一击, 我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和寻常故事一样, 母亲捡到了重伤的父亲, 二人日久生情成了亲, 之后就有了我。”
  说到这, 许攸重重地呼了口气, 仿佛回忆起已经太过遥远的儿时岁月。
  那时的他还不知日后有多少歧路等着, 只是父母慈爱, 阖家欢乐罢了。
  然而命运总是艰难多舛, 他们一家的安稳没有走过第六个年头。
  “父亲虽然是元夏人,但他本性不喜战乱杀戮,而且他久在中原,渐渐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再加上王爷对他不薄。如此,父亲渐渐生了脱离暗探组织的心思。”
  泪潸然而落,许攸红了眼眶,却抬头生生忍住,浇得他一头冰雪,也再无泪花。
  “可元夏那边怎会轻易放过父亲,他们察觉到父亲生了二心,于是顺水推舟将父亲的身份彻底暴露,这下许家成了众矢之的。
  父亲为了不连累我们选择自杀,而母亲为了许家的名誉与父亲一同而去,昔日的杏林许家一夜之间只有一老一小……”
  “其实,母亲和祖父和我说过,他们早就察觉到父亲的身份……”
  “我的医术是祖父教的,在他临终时,祖父和我说起,他有一位姓季的故友不知去向,二人一同编写的那本医书还没有着落……”
  苏珏眉心微动,方才许大夫所说的那位姓季的故,大约就是季大夫吧。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世与旁人不同,长大后对此事也颇为敏感……”
  “王爷一家始终待我们许家不薄,他们还是那般的信任我……”
  “可我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各族之间真的无法共存吗?”
  “我真的永远摆脱不了元夏血脉带给我的桎梏吗……”
  许攸的声音越发哽咽,和着风月飘零,淅淅沥沥地勾起了苏珏不为人知的情肠。
  不算疼痛,却也经久绵长。
  “许大夫,世间之事从未有过圆满,就说我吧,外人看着我风光无限,恣意潇洒,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身如浮萍的漂泊之人,此方天地虽大,却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听到苏珏如此说,许攸侧过头去看苏珏,只见他面色并无多大的变化。
  仿佛再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若不是那颤抖的身形,许攸也以为苏珏情绪平常。
  “苏先生……”许攸嗫嚅着想开口安慰苏珏,却发现他们似乎同病相怜,话至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无事,风雪渐大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苏珏收敛起情绪,悠然地走着。
  似乎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可苏珏一步一步自己走出了绝境。
  虽然现在一片渺茫,但他也不曾后悔。
  而许攸和他始终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他觉得苏珏的身影莫名的模糊。
  好似下一刻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呵……”
  许攸叹了口气,提着步伐,也悠然而去。
  ……
  其实,长安的冬并不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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