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看见母亲就坐在荷花池边的栏杆上,“云轩,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啊?”
还是孩童的他一心只想着去放纸鸢,夫子布置的课业还未完成。
况且他还与夫子起了争执。
“母亲,我还没……”
听到母亲在叫他,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臭小子,夫子都告诉我了,你今天的课业根本没完成!”
浑厚硬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是他的父亲。
“我觉得夫子说的不对,他说天下为一家之姓,我却觉得若德不配位就该能者居之!”
“云轩,这话可不能乱说!”母亲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这种大不敬的话若是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父亲沉默了半晌,没说话,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告诫他,“云轩啊,有些话心里明白知道就好,不要和人论一时的长短,世人往往只看结果。”
“父亲,我知道了……”
那时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只看结果吗?
画面不断变换。
莹莹的宫灯在他的脸上划过几道忽明忽暗反光。
他看见青州王府里的其乐融融。
他看见他依偎在母亲怀里,静静地听着关于父亲的过往。
少年热血,雪夜轻裘,逐敌千里,又练得一身好本领,拱卫北燕王城。
他还看见,青州王府的日升月落,一日三餐。
这是常有的梦,是很好很好的旧事,他再熟悉不过的。
如此,他便放下心来,不自觉地跟着这个梦走。
只是下一刻并无任何温情在侧。
青州王府里血光满天,父亲被押解到镐京王都等候发落。
一个月后,他们等回了父亲的尸首,白布上满是从父亲身上透出的鲜血,已然干涸。
他们说天子相信父亲生了谋逆之心,赐梳洗之刑。
但天子感念青州世代尽忠,不株连九族,只是收回一切尊荣。
诺大的青州王府风雨飘摇。
那一日,他望见一身嫁衣悬梁自尽的母亲。
他不敢去看,只有远远一瞥,大红素白交织,他满心悲痛倾泻而出,又悲又痛。
他再也没有家了!
楚云轩像是从高处坠下,惊起一阵虚汗,便猛然醒了过来。
“父亲!”
“母亲!”
楚云轩于梦中惊醒,梦中的余韵未消。
他下意识的以为还是那段晦暗不明的岁月。
而那些至暗至明的时间里,原都是他独自支撑的。
从满心仇恨,一无所有到君临天下,他付出了太多。
“陛下,雍州王世子落水了!”
建章宫外传来一声惊呼,楚云轩从梦中猛然惊醒。
“来人,去长安宫!”
楚云轩立马披衣起身。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转头看向床上昏睡着的楚天佑,或许这次筹谋还能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
阿玉默不作声地坐在苏珏的营帐里,隔着灯火葳蕤,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珏。
屋内寂静无声,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爬上心头。
“苏先生……”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阿玉从别人口中知晓了许多事。
无论眼前人是苏先生还是什么董先生,都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若没有苏先生,她早就落入泥潭不得翻身。
“阿玉,谢谢你,为了我,第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苏先生知道?”阿玉讶然,眼里闪着泪光。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苏珏点点头。
“苏先生,我……”阿玉脸上带了薄红,她早就心属眼前之人了。
苏珏一眼看出阿玉的心思,“阿玉,你是好姑娘,等你见过了更多的繁华人世,自然会有更好的归宿。”
苏珏这话说的委婉,阿玉却听得十分明白。
他们这是襄王有梦,而神女无心。
阿玉福了福身,笑着说道:“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您教也过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说完,阿玉提着送饭的篮子径直离开,徒留苦笑不得的苏珏摇头叹气。
这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算算时间,苏珏该去李书珩的营帐了,外面既然传成了那个样子,索性他们就多演一出戏。
等到了半夜里。
李书珩本已经睡下,不多时却被身侧的声音惊醒。
于是李书珩下意识地抽出枕下的佩剑,借着床前的烛火,他看清了那道身影。
“玉华公子你……”
只见苏珏裹着棉被,手里捧着馒头吃的津津有味。
“呵呵,有些饿了……”
苏珏没分给李书珩一个眼神,满心满眼都是手里的馒头。
虽然有些硬了,好在味道还不错。
见苏珏吃得香甜,李书珩没忍住问道,“玉华公子,你不需要纤体吗?”
“不需要。”苏珏摇了摇头,顺手顺走了床前桌子上的果干。
“那你要是发福了怎么办?”
“我价高,一般人见不着我。”知道李书珩话里的意思,苏珏回答的坦然。
“暂且不说这个,玉华公子今日应了筹措粮草一事,你可是有了眉目?”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李书珩暗自愧疚,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打算去并州的广武城碰碰运气。”
“你是打算去王氏借粮?”
“嗯。”苏珏点了点头,馒头正好也吃完。
“王氏是八大世家之一,实力雄厚,也只有他们有能力支持朝廷的军队。”
黑暗中,李书珩微微蹙起眉头。
“不过王氏在广武城中势力太盛,方方面面尽数掌握在王氏手里,苏先生此行怕是不会顺利。”
“那可说不准。”
第17章 筹粮并州(一)
多年以后,李明月仍然记得这日的情景。
马车从王城出来的时候天未破晓,月色还未从碧空落下,高大巍峨的王城被白雪覆盖。
天地间漆黑而寂静,城门口伫立的石兽虽是死的,看起来却像随时要张口把他吞吃入腹一般。
李明月冷静地把目光从石兽身上抽离,他不断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
宗政言澈落水,伺候的宫人只说是意外。
可据他所知,宗政言澈是熟悉水性的。
带着满腹的疑问,他和江文山见到了宗政言澈。
那时的宗政言澈气若游丝,太医说是因为风寒勾起了心疾,他们来来回回的施针开药,榻上的宗政言澈依旧不见好转。
再然后,楚云轩于北辰殿内召见了他。
那位承文将军也在。
“李明月,如今太子病重,鲜卑使臣已在驿馆,你可愿意代太子去鲜卑为质?”
楚云轩开门见山,完全没给李明月开口的机会。
“而且鲜卑已经点名让你为质了。”
殿内烛火摇曳,李明月跪伏在地,神色晦暗不明,心下一片了然。
“启禀陛下,臣愿意入鲜卑为质。”
“如此,便是国泰民安的好光景了。”
承文将军手持拂尘,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好,寡人没看错你。”
楚云轩露出莫名的笑意,“李明月,明日一早你便随鲜卑使臣出发。”
“是,陛下!”
楚云轩看着跪在地上沉默的李明月,看着他泛白的指骨捏紧,长长的眼睫细碎的颤抖。
这一瞬间,楚云轩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若此时跪着的是燕文纯,他只会更畅快舒心。
燕文纯,你的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临行前陛下再三嘱咐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记臣子的本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就都在陛下的算计中了。
什么太子为质,不过是个让他名正言顺,心甘情愿的幌子罢了。
这样想着,城外传来三声鸡啼,天已开始透亮。
此一去,便是归期无定。
遣送质子的人马跋涉千里,中途也曾休憩几回,但李明月却几乎未曾合眼。
快马加鞭,李明月很快便到了鲜卑。
城门外人来人往,泥泞和潮湿让朝歌这座被阴云笼罩的城池愈发显得阴晦不祥。
入了城门一路向东,成千上万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奴隶正在建造着那座即将用于祭祀鲜卑天神的高台。
李明月看了一眼,只觉得满是罪孽。
马车摇晃着前行,终是到了鲜卑朝堂。
伴随着庄严肃穆的钟鼓之乐,大殿的殿门缓缓打开。他望着被数十名宫人咬牙合力才缓慢推开的殿门,心里格外的平静。
“西楚质子到!”
鲜卑王的苍老声音自大殿最高处响起:“你就是李元胜的儿子?”
“家父乃是冀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