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嗯。”崔真真一声平淡的应答中断了他:“我妈在吗?”
  “已经去上班了,刚走。”
  留意到她手里提的东西,裴野条件反射接过来,眼珠贪婪地贴在她的脸上,一秒钟都舍不得挪开:“买了什么啊。”
  大包小包挺多的,他掂量一下。
  “答应给同学的开学礼物。”
  “……哦。”
  原来不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裴野疯狂甩动的尾巴停了一停,又慢慢摇起来。
  谁让他没说自己生日呢?崔真真本来就不聪明,没发现也很正常。
  至少她回来了。
  “我发工资了,比上个月多,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吃东西也行。”
  不想提补习的事,裴野单手抓扶手,神采飞扬:“火锅还是烤肉?炸鸡就算了,今晚我请客,你吃过没?”
  “我吃过了。”
  推开家门,一周而已,家里并没有多少变化。唯一改变的是裴野,短短几天好像瘦了不少,人似削竹竿似的挺拔,显得外套空空荡荡,罩了一副皮骨架。
  “你这几天没吃饭?”
  她的关心使裴野感到温暖,甜滋滋的蜜水流淌。
  “吃了,大妈也吃了!你放心,有我盯着呢,每天要她按时吃东西,不给点外卖。”他迫不及待地交代,尾音透着欢快。
  刚放好东西,开了灯和香薰机,拖鞋转向立刻啪嗒啪嗒地往洗手间来。
  崔真真在洗手,侧头倚靠在门框边,裴野瞥一眼水龙头,发现底部有些水垢沉积,不由得皱眉。视线转到女生莹白的脸庞上尽数展开:“你还饿不?”
  “不饿。”
  “待会儿出去吗?”
  “不去。我要洗澡。”
  洗手间是冷调的灯,打在镜子上,把人照得冷冷的。
  崔真真心情不好,裴野看得出来,她肯定累了。
  “你洗。”他挠头后退,“我弄点吃的,待会儿饿了能垫两口。”
  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动向被流水掩盖,崔真真洗完澡出来,四下寂灭。
  天冷不怕蚊子,客厅窗户大开着,映进来一块晃动的蓝色光斑。
  光下人脸模糊,一个错眼,疯癫的高镇浩、憔悴的南在宥与满脸愤怒的宋迟然交替出现,每一张面目塞满恨意。
  她定了定神,最终瞧见裴野。
  “那什么,今天其实是我生日。”
  他给自己买了一个蛋糕,很小,大的太贵了,吃不完浪费。
  降价处理的蛋糕不另送东西,他便自个儿去超市买包蜡烛,质量不太好的样子。崔真真旁观他小心翼翼抽出两根,平静道:“家里没有打火机。”
  “有煤气灶。”
  裴野脑筋转得快,蜡烛点上了,流下浊黑的液体。
  他重新入座,一眨不眨望着崔真真,满眼压不住的期待。崔真真却是如此残忍的刽子手,沉默得决绝。
  看出她确实没有丝毫唱生日歌的意愿,没关系。裴野安慰自己,至少她回来了,在他的生日当天。这就很好了。
  按照流程,他开始许愿。
  一般来说,可以有三个愿望对吧?
  他想了想,决定只要两个。
  一希望他姐、小夏、金管家都好好的。
  第二祝福崔真真健康,高兴,有个好前程,总之她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就对了。
  假设把能够实现三份心愿的神力集中成两份,按理说愿望会更容易实现吗?
  裴野不清楚,他希望是那样。
  刚洗过的头发凌散搭在额上,他闭着眼睛,模样虔诚。在想些什么呢?
  交握的手指长而窄,大约被热油溅得多了,指腹变得结实、粗糙,结出一层茧子。
  指节侧面、手背生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泡,时间有些久了,于是干瘪下去,像昆虫蜕去的壳。
  没由来地,崔真真想起他最初的发色,金灿灿的,耀眼鲜亮,贵气得好似她这种人即便重生投胎八万次也挨不上一厘。如今早已变得灰扑扑。
  火光抖了一下。
  裴野睁开眼,吹灭。
  “我想过了。”
  没急着开灯,他特地放慢语速:“明天你去上学吧,我就不去了。没必要。学费太贵,对我来说也没意义,不如继续工作,学历等以后再说。”
  当务之急是赚钱。当然,裴野没打算卖一辈子炸鸡。
  他有脑子,有奖章,充分接受所谓高端的精英教育熏陶,有关商业、创业的思维天生驻扎在他的潜意识中。
  只是从前他高高在上,脱离凡俗太远,冷不防双脚落地只感到混乱,而今也算经历了一些捶打,他自认为有所成长,可以蓄力掀开新一页篇章。
  “赚了钱先让大妈换工作。”他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去会所上班,每天那么晚下班对身体不好。”
  “到时候直接搬到首尔去好了,正好你上大学。”
  对于崔真真百分百能考上sky大学这件事,除了她本人,全世界大概只有裴野深信不疑。
  说着说着,似乎预见美好他,不自觉扬起嘴角。眼睛亮得令人想起春夜里融化的溪流,那么明净。
  “对了。”
  发觉对面人一直沉默,裴野停下来,有点疑惑地偏头:“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嘴上这么问,其实他心里仍在规划:等崔真真考上大学的那天,他要再一次告白。
  有关那天的一切,可能迎来什么样的天气,要用怎样的表情,抓住哪个时机,说什么做什么,裴野在大脑里慎重地构思、演绎了千万遍,有时候模拟出来的答案特别好,有时不大好。但无论如何都是甜蜜的。
  只要能留在崔真真身旁,纵使最差的结局,也像深夜里波光斑斓的湖泊,足以勾得他双眼发直,义无反顾地一头往里扎。
  他想好了,他不会放弃。
  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崔真真,直到她说出那句话:“你搬走吧,裴野。”
  他僵住了。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刹那竟然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听错了吧?他想。
  然而崔真真又重复了第二遍:“我不想再看见你。”
  在他满心期盼的生日当天。
  *
  被轰炸得始料未及,裴野就像遭遗弃的狗,动作定格良久。
  眼看崔真真起身,他蓦然惊醒,伸手拉住她胳膊。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
  “姓宋的惹你不高兴?”
  “不是。”
  “那就是南在宥——”
  “和他没关系。”
  崔真真说完要走,小臂扭转甩过桌面,桌上剩余几根没点燃的蜡烛哒哒落下,像冰雹一样。
  “你别走!”
  裴野用了点力攥住她,手指沿着袖管滑到手腕,原本想叫她说清楚,话出口却变成一句疼不疼。
  白痴吗,皮都红了。
  摸起来怎么那么冷,冻得人打寒战。
  “为什么?”
  片刻才吐出这一句。
  “没为什么。”对方声音不带温度,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怎么可能?”
  脸色好比打翻的调色板,他站起来,黑影斜长膨胀,延展过天花板折起来一半。
  眼眸黑沉沉地忍着火:“干嘛突然这样,总有一个理由吧?”
  “你想要什么理由?我们是什么关系?裴学长,你霸凌过我,记得吗?我为什么会丢兼职、我妈为什么出车祸,我们为什么被逼到搬家难道需要我一件件从头说起?”
  夜晚沉淀了一个人的怒气,把崔真真的侧脸勾勒得像一颗钻石,格外闪亮但割人。
  面对她这副模样,突如其来的翻旧账行为,裴野不明所以语气却无可救药地软下去一大截。
  他知道,红牌游戏是他永远揭不过的错。
  “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崔真真,不管说多少遍都没关系,或者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弥补,你说我做。只要你别再——”
  随便说那种伤人的话。
  “不需要。”
  从头到尾,崔真真仅侧头给他一个眼神,眼里既没有仇怨更无动容,比她轻描淡写的话语冷漠一千倍。
  “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给我带来麻烦,替我交秋游费,送我礼物。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收留你,迄今为止刚好满两个月,我们两清了,无聊的游戏我也玩腻了,所以要赶你走,这个理由够了吗?”
  “崔真真!”
  裴野大声呵止。
  应该说些什么呢?你别太绝情了,别这样,喂,求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就算是被别人惹到,回来想发泄在他身上也可以。她可以打他,骂他,可是——
  “崔真真……”
  胸腔胀痛,他的喉结微微起伏,无比克制、固执、徒劳地叫着她的名字:“今天是我生日,我给你买了礼物……一直在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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