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准确的说,是他以为自己快死了。
犹如上帝般任性的存在,作者捏造出极为罕见的疾病。要是按照剧情原有轨迹:善良的李允熙意外发现南在宥病情,几经踌躇告知裴野等人——大家震惊痛惜之余纷纷关怀南在宥,使温暖他人这终有一日也感受到被温暖的滋味,病情有所缓解——多年后临床开发出新药物。
南在宥本可以活,偏崔真真逆道而行,掐断了他的生路。
失去朋友们的陪伴、劝慰,奇迹不再发生,眼下的他大约仅剩半年不到时间。
崔真真的假设为他量身定做,旋即咬下一大片软绵绵的糖,神闲气定道:“如果是我,应该会抛开所有顾忌,放下包袱,按照自己的心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列一个遗愿清单好了,玩够了再毫无留恋地去死。”
“人是不可能没有留恋的。”
南在宥嘴角动了动,终于说出一句话:“人是贪心的动物。”
“那也不能充满遗憾地死吧,学长,不觉得可惜吗?毕竟人生只有这一次。”
说完,瞥一眼手表,到时间了。
“我该去上课了,再见。”
将竹签扔进垃圾桶,崔真真起身拍了拍膝盖,往前走。
金色的光芒令世界失真,冬日里的晴天暖阳非常难得。
“崔真真。”,南在宥在一方湛蓝的天空木丛中坐着,忽然出声叫住她:“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你指哪个?”崔真真侧头露出一张笑颜,“孤立你还是当面怂恿你也放弃他们?”
不等他答,她点头承认:“都是。”
——我也是报复的对象吗?
——是的,别被我抓住把柄。
——好的,我会注意呢。
不久前,他们曾有过这种对话,没想到时至今日随意一问,她还是那么坦诚。
对方笑得十分灵动,好比春雾中的花朵,属于那种一点都瞧不出坏心眼的孩子,具有传染力。于是南在宥也失笑起来:“第一次听说这么诚实公开的报复。”
崔真真仍是微笑,没作声。
尽管笑着,她的眼神堪比黑洞,写满危险偏又散发出令人无法抵抗的巨大引力。仅仅如此默然对望,南在宥便感到自己快要不受控制地被吸入。
所谓公开、不公开的能有什么影响呢?即使让当事人清楚知悉这是一场针对他设下的用心险恶的报复,可是。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遗弃你,无视你,唯有我最清晰地看见你。
被辜负与被关心。纵使是虚假的关心,在生命最后的周期里你还能怎么选呢?
没有人不想被重视,而南在宥,除了我这里。你的迷惘,你的疲惫。
你所隐藏的病情与那些空虚绝望。
你知道你无处可去。
第93章 愿望
一个人突然被告知得绝症会是什么心情?
荒诞。
好比埋下一颗苹果核,种出满地西瓜,任谁见了都觉得荒诞不经,可伴随绿色的藤条越长越多,交织下结的果实越来越大,现实不容辩驳。
南在宥被动接受,除按时吃药就诊外照常生活,直至崔真真的提问揭开盔甲,令他一身软肉径直曝露烈日下,由此产生刺痛,却也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份热度。
——遗愿清单。
那天下午,对方向他分享这部电影。
大致浏览完第一遍,恰好会议结束,人员散去,空寂的办公室中文竹伸展,仅余下他一个人身体后仰靠向椅背,手掌搭在鼠标上,稍作犹豫,移动,双击放大窗口,打开喇叭。将进度条拖回起点。
观影时长97分钟,期间接到7个来电,99+短讯。
播放第三遍时,他将手机调为静音。
第四遍,南在宥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拧开笔帽,迟迟下不了笔。
愿望。他能有什么愿望呢?
堪比剧院灯光下戴面具起舞的演员,披皮久了,皮下生物变形,连自己最初始的式样都难寻,遑论内心真实的渴望。
另一面,裴鸢劝说裴野与朋友们和好、赶在开学前向裴会长低头失败。难得联系不上南在宥,她时间不足,只得匆匆给裴野塞了些钱,再度飞往国外。
裴野当然没要那些钱,转头交给房东大妈——就崔真真她妈。
次日迎来大年夜,南明市又下起雪。
“我说,日子过得可真快呢,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
“人就是这样慢慢老掉的。”
岁月缓慢无声地消逝,每逢年末,辞旧迎新,人们嘴里尽是相同的感慨。
尽管嘴上大喊韩国新年,然而实际上大家并没有过春节的习惯。又因大雪,街道上气氛冷清。
没记错的话去年今天,裴野嫌在家无聊,特地约了南在宥去摩纳哥,高镇浩、宋迟然在家吃完年夜饭后也都赶去一起体验世界著名的弯道赛道。那天夜里,他们并驾齐驱,彻夜赛车,共享黎明破晓时的灿亮晨光。
仿佛可以轻易地拥有全世界,任何梦想都能够实现,伸手握住星星,毫无阻碍。彼时的愉悦、击拳、轮胎摩擦地面与躁动激昂的音乐犹击耳膜,而今年,宋迟然不知去向;南在宥忽然同所有人断联,搞得南家一团乱。
高镇浩不必说,被困林美贞曾居住过的病楼中,日复一日观望同样的景色,半真半假接受着治疗,吃着药,精神却时好时坏,幻觉出现的频率不断增加。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
当他意识到这点,手掌抵玻璃,侧头靠墙,怔怔地盯着窗户及墙壁夹缝间密密麻麻的莉莉、高民雄等微小至深的带血字样,终于体验到林美贞十数年来所经历的漫长折磨之一时。
“开饭!”裴野用勺子搅了搅火锅,宣布晚餐开始。
红彤彤的一层汤油沸腾,新鲜的牛肉、鱼丸和豆腐青菜浮于表面,整间房子打扫得干净整洁,香气扑鼻。
有人从光可鉴人的殿堂跌落,有人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爬出,世间规律如此守恒,全然不晓得女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一顿饱饭后,崔明珠吃得肚皮溜圆,脖戴金链,手挂银镯,许是喝了太多烧酒的缘故,满张脸上绿色眼影朱红唇,涂亮油似的彩盘盈光,大分岔开两条腿。
边抽烟剔牙边嘟囔:“去他西八的老天爷,总算轮到我们过好日子了。”
“明年,明年你就高中毕业了是吧?臭丫头,赶紧读完大学去财团工作,不然挑个有钱人嫁了也行,有钱就行,买更大更好的房子,每个月孝敬钱,搞不好你妈我也能过上令人羡慕的贵妇生活呢。”
“在这破地方办一个华丽的新会所,招一大堆年轻漂亮的小姐,但无论多漂亮都得喊我明珠姐,老板,让她们去应付老掉牙的色鬼吧,老娘只管数钱,偶尔接待一下长相帅气的男人。”
崔明珠的一生与会所挂钩,连最终极的美梦都脱离不了庸俗的男女关系与虚荣心。
说着发出嘎嘎的笑声,余光瞟见厨房里弯腰洗碗的裴野,嫌恶撇嘴:“总之必须嫁给有钱人,没钱的男人对你再好也没用,说再多爱也没用。全是狗屁!女人的青春可是最值钱的,少被花言巧语糊弄,像你妈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不要再抽烟了,妈妈。”
女儿打断她,从指缝中抽走烟捻灭。
“给你钱不是为了这个。”女儿说:“抽烟,酗酒,熬夜,总是吃不干净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只会变得更差。换个工作吧,妈妈,现在的你不是非做那份职业不可。”
这是她第二次提出要她辞职。
牙齿间戳穿的短签一顿,电视机作为背景音,在烟雾中凝视女儿的脸,不知从何时起愈来愈苗条、变得美丽出挑的女儿,就像跳跃过时空去触碰另一个早已消散的、充满希望的自己。
她是她生命的延伸,却又是她今生都无法追及的可能。
想到这里,崔明珠脸色陡然沉下。
“再怎么丢人,我是你妈,这辈子都是!”
“难道你以为我没有过什么都不需要操心、每天读书就好的日子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生来就是陪酒的女人吗?要不是因为你,非要生下你,鬼迷心窍地离开家乡、和所有人断绝关系、稀里糊涂被骗到会所上班,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死丫头,竟敢数落我!”
劈头盖脸的责备,破闸的怨气,听见声响裴野跑出厨房:“喂,大妈,干嘛突然发火啊,又不是真真的错。”
“你懂什么!我也有过未来!”
吼完,崔明珠甩下牙签就走。
“搞什么啊,乱扔东西……”
裴野郁闷捡起来,另只手上抓着洗碗布,慌忙安慰崔真真:“那什么,你也说过她脾气不好,动不动生气很正常,别理就是了。又不是你逼她把你生下来的……”
的确不是她逼的。崔真真想,但或许,正源于她的存在,妈妈才会沦落至此。
得到系统,她一步步摆脱剧情,妈妈却没能。她始终深陷那里,无论花上多少钱、多少时间,只要作为崔真真的妈妈,崔明珠,便注定是一个片面的角色,拿不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