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概走两分钟,没等他站定,裴野猛地转头:“离我姐远一点!”
没有任何铺垫、询问,他甩下话:“看在你帮我去看金管家和小夏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动手,但是南在宥,你记住,别再、靠近、我姐。”
除此之外,同样没有给辩解的机会。
恰好站在垃圾桶旁边的关系吗?好像有什么东西烂了,空气里一股霉味。
接连几次被误解,被推开,南在宥从没解释过。他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哪怕此时此刻,也不过是抬起眼睛,四目交会,无比清晰的望见对方眼底的轻蔑与抵触,一些过于生分的阴鸷和仇视。
血液好似定住了。
“你是傻的吗?被人欺负都不懂打回去?白痴,以后我带你玩。”
曾经那么说的人,十年后。
——你真恶心。
这样的一句话而已,裴野没说,却又那么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清晰无误。
“别再多管闲事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
“离我姐远一点。”
不同的时空,场景,从不同人的嘴里传达出不同程度的拒绝。
每一次,南在宥的回答都是:“好。”
这次也不例外。
“你一点都不想听我解释对吗?”
他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事实胜于雄辩,裴野毫不犹豫:“对。”
“好。”
他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地答应:“好。”
第92章 倦鸟
裴野厌烦无休止的分享。他有一个习惯,假如是别人特别喜欢的东西,他绝对不多看。同理,自己最珍视的也不允许别人乱碰,哪怕是最好的兄弟。
宋迟然、高镇浩、南在宥却接连犯忌。
“你们说了些什么?对在宥态度好点,阿野,我觉得他好像有事瞒——”
“他瞒的事海了去了,姐,我病了。”
一句话成功夺走注意力,裴鸢转回头,一脸不可置信:“那还来上班?”
“哪有为什么啊,人活着就要赚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请假……”
“没那么夸张,刚好饿了,你买哪家的蛋糕?”
“别想扯开话题,跟我去医院。”
“都说了我还要上班啊……”
裴野推搡裴鸢,姐弟俩交谈声远去。
手机振动,后者很快发来短信:【抱歉,在宥,阿野胡闹惯了,别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晚点我们再碰面。另外你脸色真的很差,有空去医院做下检查,记得告诉我结果好吗?】
南在宥没有回。
两道背影撤出视野的刹那,视角轰然动荡,他伸手抓住垃圾桶,任凭冷冰冰的金属锐角划破掌心,人失控地跌坐在花坛边。
胃开始抽搐。极度剧烈迅猛的痛楚来袭,仿佛有刀子在肉里搅动。
胃是情绪器官,据说,感到极大压力和紧张时便容易发作。然而紧张是什么?南在宥不清楚,有记忆以来便不曾发生过。
他只知道,他想吐。
用上最后的克制力打开垃圾箱盖,取出空铁桶才吐。他吐得昏天黑地,喉管不断挤压,其实呕出来的只有一片又一片酸水,一堆没能消化完的药。
呃……
他低头,一手抵膝扶额,手腕上戴着电子表。表下突然多了一双帆布鞋,另一只手递来矿泉水。
南在宥眼角发红,仰起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崔真真。
“好巧,学妹,我刚想去找你。”
视线定住片刻,他接过水,拧开瓶盖,咕咚往喉咙里灌了两口,再吐出来,唇色愈发的白。
“找我算账,为了高镇浩的事?”
崔真真双手背在身后,骤然俯身,围巾末端的流苏跟着滑落空气中。歪头问他:“还有必要吗?南在宥。再怎么不计得失、维护朋友,结果证明没有人领情,他们都不当回事,只有你一个人沉溺其中不是吗?”
“谢谢你的水,至于你说的。”南在宥顿了顿,“我知道里面有你的关系。”
她始终在隐晦的、间接的,以水滴石穿般的耐性摧毁分裂着他们。没错。
“但你也清楚我说的是事实。”
崔真真紧挨着他坐下,很直白地戳破:“你并没有直接参与过红牌游戏,相反,假如有裴野想置于死地的却意外活下来的人,一定是你从中周旋了。你不想闹出人命,也在一定程度上相信因果命运,然而却一次次刻意忽略报应的存在,选择牺牲别人、溺爱朋友。”
“宁愿在可控的范围内放纵裴野发泄,好过他在不知名角落压抑过度,闯出更大的祸,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何必呢?一直为了别人的事奔波。明明能把事情处理得很漂亮,拥有更轻松随意的生活,到头来却要受他们牵连,被卷进他们一团乱的人生中。”
“你不累吗?”
她尖锐的质问引来他的注视,仅有几秒钟。他垂着肩膀,双手虚握空塑料瓶,嘴唇抿做一条平直的线,扭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再转开。
仿若一只疲惫的鸟,隐忍着倦意,不肯停下翅羽。
不远处有人推着棉花糖车叫卖,崔真真举手:“这边,我买两份。”
“慢用哦,您的两份蜜瓜味棉花糖。”收了钱,老板笑得满脸皱纹,转身跑回餐车。
“请你吃。”
其中一根蓬松的糖侵入视线,太甜了,不该吃的。但南在宥仍是接过来,咬了一口。果然。
太甜了。
他握拳抵唇齁得连声咳嗽,许久平定下来,轻声说:“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第一个是裴鸢。
发生在许多许多年前,听到大家抱怨,他又一次主动让出自己的午饭和零花钱,暂时没能打动心存怨恨的哥哥姐姐们,反而被视为傻瓜。因此编了漏洞百出的说法糊弄他,将他推进池塘,再一窝蜂散开。
那天他花好长时间总算爬上岸,刚上岸便遇见yk的姐弟。
“猪脑子。”裴野双手插兜,冷哼着说:“要破产了,他们家,一堆小屁孩里挑不出一个聪明的,到时候我收购掉好了。”
随后被裴鸢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姐,干嘛!”他不服气地叫唤,做姐姐的则伸手向浑身湿透的小傻子:“你就是在宥吧?南家最小的孩子,还好吗?快起来吧。”
盛夏的蝉鸣大得好似要淹没一切,恰好阳光也热烈。
那一天,南在宥握住她的手。
经过一下午相处,临走前,裴野依旧拽拽的:“一脸蠢样,既然我姐说了,以后勉强带你玩。”
裴鸢拍他肩膀,浅笑着说:“在宥啊,你还只是小孩子呢,没必要太勉强自己去做大人的事,要是觉得累就偶尔停下来吧。不用太体谅别人也没关系。”
人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那一刻,世界仿佛创造出新的角度,尽管他并没能长期持有,终究长成了一个无法停下来的人、生怕让人感到失望的人。性格也从原先的内向腼腆逆转为开朗积极。
“那么……在宥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吗?”他是祖母最放心不下的孩子,有关祖母逝世前最后一个问题,他说谎了。
是满意的。他说,他很好,是假的。
毕竟他也分不清最初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哪一个才算真正的自己。
即便人本就会因岁月成长而改变,可有意识的变和无意识的变,依照自己本心去变以及为了让他人感到满意、才反复寻找模版不断打磨修改到最佳程度的形象改变,想必两者拥有截然不同的含义。
不过。
“在宥是一个再让人放心不过的孩子。无论什么事,只要交给他,就不怕解决不了。”越来越多人那样说。
包括裴鸢出国前也特地找到他说:“突然要离开韩国真是不放心啊,可是没办法,大魔王的决定谁也改不了,所以。”
“阿野就拜托你了。”
裴鸢如此托付,他接受了。
往后许多年,年纪更小的南在宥毫无怨言地扮演哥哥的角色、尽可能填补姐姐的空缺,他处处照顾裴野,此外也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其他朋友们。
裴会长发怒,他是唯一一个敢冒风险去求情的人。高镇浩、宋迟然因拳击斗殴的事受训斥,也有他侧面迂回调解,最后得到的结局却是,他们一致疏远轻视他。
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
活该。
如是念头划过脑海,崔真真按部就班,嘴上说另外的台词:“一点都不觉得累的话的确可以坚持下去,不过,假设生命只剩最后一个月也打算这样度过?”
南在宥没有回答,神色平静,唇角边依旧维持笑意,时不时掀一下眼皮。
只是脸色不大好而已,只是没有平时那么跳脱,他是最能藏得住事的人,最擅长倾听而非倾述者,漫漫人生里只观察模仿学会了如何开解别人的烦恼令自己变得讨喜受欢迎,却不清楚该怎样对外宣泄负面情绪。因此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