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假如你以为换个方法就能奏效,用更理智、平静的态度就能换取对话机会,大错特错。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
她不屑看你,不会理你。
无论你怎么做,终究只能定性为一场独角戏。裴野习惯了。
他从未梦想改变她,只是曾经多多少少也想过尽可能去理解她,理解不了那就纯粹的接受她,哪怕一分钟都没想怨恨她、憎恶她。毕竟她是他妈。
直到无敌死去的那一刻,他放弃了。再也没有任何指望,只感到疲惫、无力。
好像被淹没了。
巨大的空洞在他的身体里,与酝酿了整整两天的阴云一般。
轰隆,闪电照亮世界。
正如气候预报所说,今年的韩国,少见的冬季暴雨降临。
第76章 相拥
九点半,裴野于暴雨中行走时,崔真真正在挑高镇浩的刺。
从衣服:“叫你穿粉色外套跟我更搭,你瞎?”
手表:“丑。”
到他亲手做的甜点:“一看卖相就没兴趣,怎么吃?”
高镇浩摘下手表,试图解释:“你说要吃脏脏包,它本就——”
“所以我为什么不在外面买?难道没长手吗?没钱?之所以让你做不就是想吃到更好看的?无语。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不如回医院治眼睛和脑子,出院干什么?”
“……”
果不其然迎来一顿批评,直到服务生端上咖啡。崔真真表情转变,柔柔地笑道:“是笨蛋吗,哥哥,脸上沾着面包屑。”
拿纸巾触碰他的下巴,等外人走开立即捏成团扔掉。万分嫌恶似的抽一张新的擦手,别过脸冷冷道:“你就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为了你的兄弟们才勉强忍受我。”
她牵起似嘲非嘲的笑,神情既委屈又尖锐。高镇浩实在不好承认更不敢否认,不清楚该说什么好,只得伸手去盖便当盒。
“扔掉吧,别吃了。”他低声说:“我去别的店里给你买,或者下次重新做。”
会做得好看一点的,尽量。他没有直言,然而那副低声下气、隐忍包容中暗含几分无奈讨好的做派说明了一切。
活像头忠实的熊,默默拔掉爪子,俯下首。
可惜眼下不能做太过,直接剖皮取走胆。崔真真按住他的手:“……谁说我要扔了?”
“难吃死了,开店倒闭的程度。不是说练习好几天做了好几批么?结果就只有这样,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认真。”
一面挑剔一面吃着,虽然没有全部吃完但每个品类都会咬上几口,每一次都是这样,代表也有一点喜欢吧?
他被烫无数次手才做出的面包甜品们。也许下回应该尝试外观比较鲜艳可爱的类型……
思绪分散地想着,许是视线太专注了,引起对方的警惕。
高镇浩无声挪开眼,替她搅拌咖啡。
他不是一个表情多的人,她觉得无聊,要他笑,他就生涩地笑一下。
颧骨附近肌肉用力,提起唇角,她嫌丑,让他别笑了,免得倒胃口。他便收起来,无论她说什么总归脾气很好地听着。
吃完夜宵,外面下雨。高镇浩找店员高价买下一把伞,打开,崔真真不肯接。
“我喜欢淋雨,不用你管,别跟着我。”抛下这句话,她扭头冲进雨中,朝黑黢黢的小巷子跑去。
大雨倾盆的巷道黑而幽深,让人不禁联想到巨兽张开的嘴,仿若在蛇的肠子里游。
啪嗒啪嗒,脚尖落地溅开水花。
大约从下午起就有种被人盯住、偷窥的感觉,崔真真猛地侧头,只见两米多高的墙壁侧边,高镇浩扮演雨夜屠夫似的角色,一身黑装撑着把黑伞,在昏暗磅礴的雨里投下更深一层的阴影。
“就知道你会跟过来,跟狗似的。”
她厌烦的口吻,随手挥掉他披上来的衣服。倘若高会长在此必定气得大呼小叫:我高民雄的儿子!堂堂未来集团接班人!
又不是普通闲杂人等,处理过的叛徒多得双手都数不过来,怎么能任由一个臭丫头如此对待?!
南在宥看了也得头疼,高镇浩本人却越来越适应。没去捡衣服,只管把伞靠在肩上,双手解下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裹。
他非常高大,必须稍微仰头才能直视到喉咙。
“别感冒了。你拿伞我就不跟了。”
这么说着,喉结上下滚动。雨珠打在伞面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他在想什么呢?这个刹那,高镇浩,他眼里看见的是什么?
少不更事便惨死入土的高莉莉,同样喜欢拳击艰难却努力存活的崔莉莉;抑或是满嘴谎言、包藏祸心,偏偏第一个撇开所有人看见他、说爱他、亲他又反复折磨他的受害者崔真真?
愧疚,亏欠,把她当作替身以及赎罪的工具,怎样都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他而言形象复杂,具有多重意义,无法抛开。
“烦不烦?”
她撇嘴:“我没钱了,裴野和宋迟然的钱我不想要,你今晚给我转,再给我买台笔记本电脑。就当我撮合他们俩和好的辛苦费。”
“知道了。”
刻意用上孩子气的语调,他无从拒绝。况且崔真真添一句:“是你先对不起我的,哥哥,所以要对我好一点才不会继续做噩梦吧。”
极小声的嘟囔,不失为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心头,令他的脸色迅速苍白,眉宇悄然挤压复又渐渐释然地松开。
无论何种原因,逻辑上是否合理,眼前这个女生已经与他压抑多年再复发的心理病症紧紧绑定在一起。
他选择接受事实。
为了摆脱那些幻象,让兄弟间的关系恢复如初也给自己一个继续私下接触她的理由,高镇浩近乎没脾气地允诺着一切。
包括且不限于每天做甜品、每周研究做三份不同的甜品,按时汇报行程、定期转账,以及送她到前面路口,自己绝不买第二把伞,淋雨回家。
“到家发一条短讯吧。”
毕竟是大晚上,哪怕只剩下不到几百米路,有灯光有路人,他跟死板长辈一样不放心地叮嘱,得到的答案十分任性:“看心情。”
“……我先走了。”
接近温柔的生硬语气。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
高镇浩走了。
崔真真转身回家。
大约小说的世界没有一场雨下得无缘无故,何况对方的处境也算她人为一手创造。因此尽管没有事先接到电话短信,突然在自家楼下见到裴野,崔真真并不意外。
能找到这里来,说明他受打击颇大。
“又该演戏了。”逆袭系统凉凉道:“温暖小天使准备上线。”
崔真真挑了挑眉稍,调整面部表情。
旋即,一片伞角替裴野挡住雨的侵蚀。
“……学长,你怎么在这?”
恰到好处的讶异,听见女声,裴野浑身冰冷,反应迟缓地偏转头,露出一张湿淋淋的脸。
金发耷拉着,雨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坠在他黏连的睫毛上,滴答,再砸向锁骨,流入胸膛。
哦呀,惨兮兮的。
“怎么不上去呢?”把伞再斜过去一些,崔真真摸他的手,解下围巾给他戴上,又倾身摸包,做出一副想帮他擦脸的姿态。
……太晚了。
裴野想说,你说不要随便来你家。
她只提过一次,用不太高兴的语调,他记住了,于是即便抱着狗,没有带伞,下这么大的雨,走那么长的路,依然没想不经同意就跑上去敲门,更不想打扰她,让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只是想在楼下坐坐,过会儿就走。
他想说,可说不出来。
像哑巴一样失去舌头、声音,他郁郁颓丧地坐着,听到崔真真问:“这是无敌吗?无敌怎么了?”下意识将手收紧了些。
棍子,血迹,孩子的啼哭与老人的皱纹,一切历历在目。这一夜,裴野走了太多太多路,应当是有生以来走过的最漫长最疲累的路,到处屈膝去捡别人不要的塑料袋和破布。结果他湿透了,但他的狗没有。
他的狗被保护得很好,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无敌死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尝试好久,终于说出来。
好似打开封印,他低头靠到崔真真的肩上,声线沙哑:“金管家走了,小夏也被带走了,都是因为我,无敌……被打死了。”
莫大的哀恸袭来。
“怎么会这样?”
推动者假惺惺地惊叹。
都说死亡是一切的终结点,无比绵长、持久的尖叫。抛开父母离异、纵火自焚的疯魔艺术家父亲,裴少爷人生第二次领会如此重份量的伤痛,感受如何呢?
寒风中不住打战的身体也好,断续的气息也罢,崔真真能感觉到肩膀的润湿,不免好奇究竟源于雨,还是他的泪水?
无论如何。
“不要难过,学长,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