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看起来很平静,淡淡反问了一句:“你在替他打抱不平?”
  第54章 人偶
  态度骤变,是破防的表现。
  “嘎——”
  一声尖利的鸟叫,黑影飞出树梢。
  接着是长久的寂静,太无声,以致崔真真产生幻觉,仿佛听见眼前人缓慢的心跳与呼吸。
  “你捏痛我了。”她说。“松手。”
  宋迟然就松了手,语调也恢复正常,懒懒倦倦地:“能走吗?”
  “说不能就背我吗?”
  “只要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打算摔死我?”
  “哪敢。”他喊了一声,“大小姐。”
  于是就伏到背上了,变连体的婴儿,由他背着她走。
  上一秒尚剑拔弩张,相互博弈拆穿,这会儿又成了搭档,再没有第三个人,只能彼此扶持,走出凛冽的森林。
  走了许久,传闻中的安保人员自然没有影子,那群人满嘴谎言有一句话倒是真的,那就是今晚会下雨。
  轰隆轰隆雷声作响,白光后,雨很快下了起来。
  “继续走么?”洪水一样倾泻的大雨里,他居然还有心情询问她的意见,“还是找地方躲?”
  “放我下去。”崔真真说。
  那就是躲雨的意思。
  没有伞,影影绰绰的黑森林里不存在房檐和亭子。宋迟然加快脚步,勉强找到颗枝叶繁茂的大树,旁边卧着一小片湖。
  啪嗒啪嗒的,雨打着叶子。
  树下,崔真真拧外套。
  她吃得太少,昨晚起才恢复饮食,力气就不大,拧了半天拧不干,手酸。
  手肘不经意碰到宋迟然,他挺随意地伸手去拿,左右各握住端点往反方向用力一拧,还给她一团重量大减的衣服,也脱掉自己的外衣,底下一件灰绿色的衬衫。
  再脱,一件半高领的白色内搭。
  到底有多怕冷,才穿这么多?
  “手机有信号?”崔真真问。估计雨要下很久,她的手机被强制没收了,在活动开始前。
  “没带,出来太急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没人知晓他说的是真是假。每一句都是这样。他一面说着,一面摘下项链和手上的素圈戒指,放进风衣口袋里。
  风衣不像防水材质,可能里面加了别的内层。总之,他的卫衣没有打湿。
  崔真真觉得冷。
  不穿就给我,她并没有要说,对方却先一步递过来,同时无厘头地说:“我去淋会儿雨,一起吗?”
  “……”
  为什么?她也没想问。
  “因为我喜欢。”他自己要回答。
  听起来无懈可击,因为是有钱人,贵公子,所以有点怪癖并不奇怪。
  “走了。”
  风衣挂在树枝上,把卫衣塞进她怀里,宋迟然自顾自走进雨里,抬起头。
  冷冽的雨水磅礴,没有了遮挡物,毫无顾忌地浇淋脸上,身上,现在又不冷了吗?不疼吗?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闪电一道道蹿过,一次又一次把世界泼上白色,照亮他垂下的眼睫,一双好像闭起来的眼睛。喉咙,唇边扬起的弧度。
  感到快乐吗?此刻的宋迟然,身形修长,有种徘徊在世界外的气质。在人群中游离,对谁都若即若离,像他的画。
  他总画抽象画,在社团画室里,先用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紫色、一切绚丽美好的颜色涂上色块,给人一种美好的假象。
  紧接着才用起黑色,最污浊深沉的颜色代表地狱来的使者,轻松把愿景割裂、搅乱,转变成一张张阴戾扭曲的作品。
  “老师觉得怎么样?我的画?”
  他喜欢为难人,眼珠斜低下来,是晦暗的,逼视得软骨头的老师支支吾吾半晌无言。
  “不用再继续了吧?好歹是女生,就此收手不行么?”也爱装好人,对那些追随尹海娜的霸凌者们,明明是霸凌者中的霸凌者,却双手搭在栏杆上,笑起来为她们解围。
  崔真真了解他。非常。
  通过直觉和系统情报,她了解他的虚伪、轻佻、恶劣,从灵魂深处奔涌出的无法制止的浓烈嫉恨与热衷于摧毁的欲望。
  她知道他有一个氛围生冷又严格的家庭,一个接近完美的哥哥,一对心眼多的双胞胎弟弟,怯懦的母亲和私生子女遍地跑的父亲。
  知道他去看过心理医生,最天真的年纪,也曾妄想根除掉骨子里的坏与邪恶,做一个可爱的讨人喜欢的人。结果失败了,医生没能治愈他,反而叫他更明白人性,人这种生物,也许天生就该丑恶懦弱居多。
  他不是理想的第一继承人,未必能触及那份家业,却也不可能被放弃。作为血缘法律上都合格的儿子,多少有一点才能且外表漂亮的孩子,就像暂且放进仓库的替补品。
  没有人在乎那里有多少灰尘,太浓的灰尘会不会呛到他、掩盖他、杀死他所有光芒。他的爸爸只需要他存在,偶尔拿出来擦一擦,以免必要的时候找不到临时可用的替代。
  所以在家族中的定位是什么呢?宋迟然。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品。
  同样姓宋具可操纵性的人偶。
  备用的一身器官?
  毕竟濒临完美的哥哥只有一点不好,心脏不好,搞不好有可能呼吸衰竭而死去。
  作为仅次于他的第二个孩子,宋迟然,是妈妈悬空的期望,弟弟们虎视眈眈追逐的对象。生在一个连亲生兄弟都必须惨烈竞争的家庭,本来也不够善良才会变成这样。
  扭曲而又矛盾,假惺惺的。
  崔真真不关心他。
  了解是因为必须要,可他的欢愉,他的悲伤,落寞,苦衷,不关她的事。
  她不在乎。
  裴野、高镇浩、周淮宇、南在宥,不值得任何人在意。她留心观察自己,或许是连续几天没睡好——悬浮在无底的海上令她感到不适,无法入睡。属于时书雅的岛屿亦是。
  没吃够,又经历大半晚的波折冒险,流了点血,寒冷与湿意淹没了她。倏忽间,她感到些许乏力,疲累,与困顿。
  她没有披宋迟然的衣服。当宋迟然淋着雨无意侧眼往旁边看时,远处湖泊反射出荧光,她屈着膝盖,抱起胳膊,把脸偎在手臂上,静静地一言不发凝望自己的脚尖。
  大雨砸得他睁不开眼,低下头去扫第二眼,她似乎困了,即将陷进昏乱而迷惘的梦中。
  假如现在丢下她……会死吗?
  兴许会死掉吧。
  那几个人一定反应很大,他有点想看。
  不过方向一转,他回到树下,似湿淋淋的水鬼,擦干净手,按了按她的头。
  “醒醒。”
  没反应。
  那就蹲下来,反过手,用指背碰她的脸:“崔真真,裴野来了。醒过来。”
  挺假的说法,她依然没动。
  他决定给她第三次机会。只是事不过三,他觉得,他只能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时书雅来了。”
  像极了影视剧的做派,主角总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肯反应。病怏怏的大小姐,真真假假混成一团形成的神奇公主,这一下总算缓慢沉重地掀起眼皮,问:“哪里?”
  哇。大发。论坛上的人们看到大概会如此感慨。真是强悍到让人汗颜的斗志,听到敌人的名字,居然两秒钟就清醒过来。
  “骗你的。”他说。
  “……神经。”
  哪怕在看似最虚弱的时分,崔真真,她用上了崔珍珠才有的那份牙尖嘴利。
  是这个缘故吗?对方眸光闪了闪,语气忽地软化下来,几近温柔。
  “别睡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时书雅的。”
  没管湿透了的衣服,宋迟然也坐下来。像哄一个小孩,靠着树讲述起来:“这座岛最开始是裴野的,他妈妈离婚重归yk、外祖父赠的礼物,又转到裴野手上。”
  “裴野和时书雅第一次见面就是这里。因为裴野不肯陪时书雅下围棋,两人大吵一架,时书雅一个人跑进树林。所有不称职的保镖都被辞退,那天,很多人找了很久,最后是裴野找到她。据说已经哭得不成样,算她出生以来最狼狈的经历。”
  “后面就有了婚约,时书雅想要岛,让裴野送给她,裴野不答应。一度闹僵了,一座岛也不是件小事,只能由时书雅的妈妈出钱从裴女士手上买下来送给女儿。不过她喜欢对外说是裴野送的。——来自未婚夫的生日礼物,特别好听不是吗?”
  “……”
  这种程度也好意思说秘密?系统里5积分就能买到的东西。崔真真头痛,按着太阳穴。
  “裴野也和时书雅比过攀岩,他输了。输给时书雅后答应的条件是,永远不会把小时候的事告诉第四个人。”
  “你是第三个?”
  “对。”
  “……怎么知道的?”
  “裴野对人没有防心,很好骗。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你才能如愿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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