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哇你们,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是吧?幸灾乐祸的坏家伙们,我出一千万!”
  形同竞拍,一个男生从豪车里伸出手臂,“我说,就学狗汪汪叫着、绕我的车爬三圈吧周淮宇!拜托叫大声一点哦,我可是第一个出钱的人!超级善良的!”
  “真的吗?那样就能拿到钱?我来也行吧?!”周文斌忙不迭上前。
  汪汪,汪汪,不伦不类的怪叫声伴随嘘声,笑声,喝彩声,奶奶痛心至极的哭声。
  晨曦中,周淮宇保持一手拉空的姿势,余光中是手脚并用、到处绕圈乱爬,甚至抬腿模仿动物撒尿标记的男人。
  呜呜咽咽跟着走、不断拉又不断被推开的老人。以及欲言又止、表情复杂难看的女孩。他低头瞟见自己的影子。
  乌漆漆的,隐隐约约,又短又丑陋,仿若胀大的章鱼脑袋。
  被凌乱的光线切割,有股荒诞感。
  太难堪了。他想。
  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许多年前,周淮宇十分稚气的时候曾经想过这个问题,随即发觉还是不想为妙。
  于是许多年过去,他吃饭、睡觉、学习、打工,勤勉沉默地活着,再没有试图触碰那个如深渊般散发着阴暗气息的疑问,直至今天。它是一双逃不开的魔爪,一张无边际的网,隐藏许久骤然爆发,再一次将他捕获,镇压。使他鲜血淋漓。
  穷人不该活在世界上。他明白道理。
  身为罪犯的儿子就更不配。
  体面,尊严,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东西,多简单的真理,分明都知晓,很早就清楚。可是。
  倘若把时间定在这一秒,迎着一扇扇拉下的车窗,一双双眼睛,一张张歹毒辛辣的嘴,那些议论——
  “他爸狗叫,奶奶跪下了,作为孝顺的孩子。他也应该一起才对吧?”
  “哇哇,简直大开眼界,怎么能有人这么像狗?!活灵活现!!”
  “好恶心。”
  “低俗。”
  “太贱了吧。”
  即使头脑异常清醒,周淮宇想,也许他会杀人。
  杀谁比较好?
  周文宰,资本家,所有人?
  或许是他自己。
  或许他才是那个最不合时宜、最可笑的人,自以为聪明,以为靠努力和成绩就能改变命运,到头来被现实猛掴了巴掌,发觉过往都是无用功。
  像他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父亲,别说天堂了,终其一生都走不到人间。
  只能永远、永远挣扎在地底之下。
  永生永世,追不及光。
  正当他这么想时,如同溺海挣扎许久的人,终究失去力气,快被淹没。
  有个人,仿若光束,劈开浪涛,猝不及防地降临。
  “就是他。”
  人群外,崔真真不知何时叫了警察,带着他们绕过车来到闹事现场,手指周文宰:“向我敲诈五百万元,刚才又当众使用暴力、随意毁坏他人财物。”
  “大叔,请你们立刻把他带走调查。”
  第46章 将军
  十分钟前,崔真真打开kataotalk。
  五分钟前,距离圣格兰最近的警员们匆忙出动,连闯五个红灯,车轮恨不能滚飞,堪堪在限定时间内赶到。
  随后崔真真当众指认周文宰。
  敲诈勒索,假的。录音也是编的。她义正严辞,说得信誓旦旦,身后一批警察金刚怒目,估计周文宰本人见了都犯晕。
  他是贪婪不要脸,的确不择手段地敛财,频繁纠缠街坊邻居、诊所医生、乃至姓李的一家人没错,可什么时候暴力胁迫过一个叫崔真真的女学生?他怎么不记得???
  “你谁啊,我认识你么?跟周淮宇一伙儿的是吧?”
  被按住肩膀,周文宰超不服气地吼嚷:“什么录音放出来听听,压根没那回事儿,老子就不信你拿得出来!喂!喂!叫你呢死条子,臭丫头摆明在撒谎啊看不出来吗?你们狗日的都被骗了!抓我干什么,赶紧把她关起来好好审问啊!!”
  他没说错,但,谁信呢?
  咔嗒扣上手铐,嫌他太吵,领头的警员抬手一个肘击,痛得周文宰腿软差点一个扑腾摔地上。扬声道:“嫌疑犯已镇压,你们谁能走一趟警局?”
  他看着崔真真说的,意思是这么多人盯着,证据查验就算了,至少配合走个过场。
  “儿子、儿子……”周奶奶大约受刺激,神情恍惚,低着脑袋,兀自喃喃些什么。
  周淮宇单手支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顶着周文宰阴狠的眼神,李允熙跟着动:“我也一起!”
  被崔真真一句话拦下:“我们要参加学校组织的秋令营,马上出发。”
  “啊?真真,我——”
  “和她没关系。”周淮宇垂着眼说,“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是他儿子。”
  “行吧,女生就不用了,男的跟我们走。”警员假装勉强,扭头招呼同事把车开过来。
  随着财团少爷小姐们不情不愿地让出道、警车驶近,荒唐至极的闹剧总算画上终止符。只是崔真真……
  从她身旁经过时,衣服与衣服极轻微地触碰、摩擦,产生弱不可查的声响。
  比那更低的则是周淮宇的耳语。
  “……谢谢。”
  谢谢你,崔真真,及时把奶奶送到诊所,为我们填补拖延的费用。
  谢谢你,又一次拯救我于溃散之间。
  迟来的道谢与依然缺位的、不知如何张口的歉意。它们皆是真诚的,破碎的,仿若一块充满裂纹的玻璃。
  “活下去。”崔真真说,“在这里放弃,不觉得可惜么?”
  周淮宇倏地抬头,在她的眼里望见自己。
  一个骄傲散尽、满身伤痕,被公然撕毁了、践踏了的自己。
  “……好。”他应了一声,双眼依然沉甸甸的,带着即将坠亡的晦暗。
  相信磁场吗?崔真真觉得他变了。从今天,从这一刻起。
  在黎明升起前,昨夜的周淮宇纵然疼痛,瘙痒,多少也有一点儿自疑、厌憎与惘然,被压力挤缩喉咙,可他仍呼吸着,仍持有另一个世界——奶奶,课本,试卷。
  万年将他排列第一的鲜红色榜单与干净富丽的圣格兰,它们共同构成他的信仰,相信自己终有一日摆脱阴霾。
  今日崩塌了。
  形同被抛上岸的鱼,蜕皮的蛇,他开始一阵一阵隐秘地颤栗。本以为是要哭了,然而定睛观察,他并没有发抖。淡漠的眉眼,笔直的后背,起码外表看起来并无异样,那么。也许是他的灵魂在绝望吧。
  好可怜,周淮宇。
  对她的好感却上升到90。
  明明被人玩弄于股掌间。
  好蠢,好好骗。
  由此就显得更软弱可欺。
  “走吧。”
  崔真真和李允熙上了巴士。
  “哦,结束了?”
  双手托脸、趴在车窗旁观全程的南在宥收回脑袋感慨:“多亏小学妹机灵,叫来警察,不然裴野那家伙又得发大火。”
  说完发现宋迟然戴着真丝眼罩、有线耳机,压根没在听。
  “拜托你,礼貌一点,给我点面子!说话没人理很尴尬诶!”他扑过去,张牙舞爪地拽掉一只耳机,重复刚刚的话。
  “我说,要是被裴野知道我们亲爱的可爱的小学妹又出手帮周淮宇,周淮宇还差点去成了秋令营。我赌一万块,他必发疯。”
  绝对会杀人吧?一秒钟冲下病床,把周淮宇脖子扭断、脑浆摁爆的那种。
  宋迟然不置可否地嗯一声。
  “不过,你不是跟警察局都打好招呼了吗?不管周文宰的事,今天怎么又出动了?”不解,疑惑。
  “谁知道。”
  对方保持一副要睡不睡、提不起兴致的声调
  所以说,跟树懒型人出去玩最扫兴了。
  人齐了,汽车发动,活力值max且巨e的南少爷果断抛弃好友,转找司机聊天。
  塞上耳机,宋迟然仰头继续懒洋洋地睡着。手机放在膝盖上,背景是一张昏暗光晕下女生的侧影图片,受到颠簸,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显示他两分钟前新发送的讯息。
  【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
  【@阿镇,疗养得还好么?】
  *
  崔真真拿起手机。
  好友全素儿发来一条讯息:【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撤回。
  【……崔同学,近来,还好吗?】
  【尹海娜比赛作弊的事是你拆穿的?】
  再次撤回。
  【或许,你和尹海娜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拜托,行动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
  第三次撤回……咦,该消息目前已无法撤回?!!
  糟糕,一定是她编辑委婉版、斟酌用词的时间太长了,这下死定了。
  上帝在上,全素儿只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点击发送键:【那个,我是说,论坛上有人发帖了,接到电话后尹海娜很生气的样子,马上让她爸爸终止了和我家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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