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她有意让声音带着些颤抖:“妾不敢瞒着陛下,当初能怀上宣穆,缘由本就不光彩,先世子钟情世子妃,若非先镇南王念在妾怀了骨肉的功劳,先世子是断然不会给妾名分的,谁知老镇南王将做了那等糊涂事——”
她后面的话不用细说,一来过往仇恨在此时不好提出,二来便是说的太过细致了,免得又要被怀疑用意。
她哽咽了两声,硬逼着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来,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妾不过是一卑弱女子,所求也不过一世安稳,起了贪生怕死之心。”
言外之意便是,镇南王谋反的事她不知道,更对天家没什么仇恨,若真要有,便也是该怨老王爷老老实实的富贵日子不过,偏生要去做这灭门的事。
她全当自己不知内情。
抽噎间,她的身子也在轻轻发抖。
俗语之中有句不怎么正经的话,要想俏,一身孝,她本就是一身白衣,这段时日一来也没过上什么安稳日子,身姿清瘦,此刻落下泪来,倒是叫人不太好苛责。
苏容妘从前不知自己竟还在扮娇妾上有天分,也难怪旁人总是,谁最厌你,谁便最了解你,她不喜荣姨娘许久,如今扮起荣姨娘来,遮上脸,怕是世子和世子妃到跟前来都分辨不出来。
只是她的哭,三分真七分假,见过妻妾争宠的男人都知道,她这是要惹人怜惜,要将问话避过去,最好再要点上次安抚一下,但是宣穆不知道,他看着娘亲,满眼都是担心,此刻也顾不得正站在皇帝身边,下意识就要回到娘亲身边去。
可皇帝压在他肩膀上的手不曾拿开,他只是笑:“朕不过随口一问,侄媳怎得还在地上跪着,裴卿,将她扶起来罢。”
苏容妘身子一僵,一时间不知道皇帝的用意。
此地有内侍,即便是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搀扶人的事,怎会让这一品大员来做。
可裴涿邂动作不曾停顿,他本也在地上一同跪着,此时直接抬手扶在苏容妘的手臂上,将她搀扶起身。
她抬起头时,一双带泪的眼睛看向裴涿邂,对上的便是他含笑的眸子,竟叫她免不得有些难为情。
做这种姿态虽是演出来的,可想到被裴涿邂看了去,实在是觉得没什么脸面。
待站直了身子,皇帝不再管他们,仍旧同宣穆说话:“朕听闻你一路遇了危险,可有受伤?”
宣穆摇摇头:“多谢陛下挂怀,宣穆一路上有惊无险,也多谢陛下派薛大人前来,否则宣穆与娘亲,定是难活着入京。”
皇帝抚了抚他的头:“好孩子,不必担心,朕与你祖父是过命的兄弟,自是不会弃你不顾,日后你便留在京都罢。”
宣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过头看着娘亲,他不知该怎么回。
而皇帝却抬手将他的头扳了过来:“看你娘亲做什么,若你娘亲不愿,难不成你要抗旨?”
他声音冷了下来,不怒自威,换作旁的孩子自然是受不住的,可宣穆不一样。
他没有跪下说不敢,只将皇帝这话当做随口一问,故也随口一答:“臣的命是娘亲给的,自然什么事都该听娘亲的,于理这是孝道,于情也是宣穆敬爱娘亲。”
这回答倒是有趣,最起码,皇帝已经许久没听到过这般诚挚的话了。
年少时在乡野之中,兄弟几个抢一口饭,年长后大天下,枕边人都要留个心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不像个样子。
宣穆却与他们不同。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这时对宣穆早慧的喜欢,与对李御这个老兄弟的嫉妒混杂在一起,却也是发自内心夸上一句:“好孩子。”
好孩子啊,在京都之外长大的孩子,就是不染污尘。
留在京都,甚至是留在紫禁城内,他会不会长成那千篇一律的模样?
他确实有些期待。
转而,他看向裴涿邂:“你看看,有个孩子多热闹。”
苏容妘闻言,为宣穆捏着的一口松了下来,看样子皇帝并没有因这话生气。
可下一瞬,皇帝又道:“裴卿,你如今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也该抓点紧,先前赐给你的几房妾室,怎么这么久不见有动静?”
第451章 你府中有女眷
皇帝过问臣子家中之事,已示体恤。
苏容妘初听这个消息,身子陡然一僵,盯着面前地上的某处出了神。
妾室?他何时了妾室,听皇帝所言,是皇帝赐给他的?
裴涿邂也早就将那几房妾室的事忘了个干净,此刻他压着想要回头去看苏容妘神情的冲动,拱手回道:“大抵是臣如今没有子嗣缘分。”
皇帝点点头:“从前苏氏有孕时,朕见过你欢喜的模样,想来你也是极其喜欢孩子的,可惜了……”
从前的事被这般随意提起,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苏容妘身子紧绷的更厉害了些。
裴涿邂浅笑两声:“有些事,臣不敢强求。”
苏容妘的头仍旧是低垂着,好似这些事同她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她心中早就将那个注定留不住的孩子忘了个一干二净,可也不知怎得,如今被再次提起来,她竟能品味得出裴涿邂言语之中的酸苦。
皇帝那晦暗的眸子一转,抬掌抚了抚宣穆的后背:“朕听闻,你那嫁到王家的妹妹,这几日都有了好消息,裴卿这个做兄长的,倒是慢了妹妹一步。”
裴涿邂眸色暗了一分,皇帝到底不是好糊弄的,提起裴浅苇,一来是提醒他,皇帝并非是聋子瞎子,二来则是告诉他,即便是将亲眷送离,软肋也依旧是软肋。
“多谢陛下关怀,臣自当努力。”
皇帝笑了,拍了拍宣穆的肩膀:“好孩子,去你娘身边罢。”
宣穆拱手作揖,倒退几步,而后赶紧转过身往苏容妘身边走。
皇帝最后发了话:“都退下罢,宣穆放心,朕定回还你一个公道。”
宣穆再次谢过,而后皇帝一摆手,三人这才一同退去。
出了殿门,原本将苏容妘与宣穆送入宫中的内侍上前来:“夫人、王爷,奴才先送您回驿管罢。”
苏容妘刚要应下,裴涿邂却先一步开口:“今日天光不错,王爷与老夫人又是初次入宫,还是莫要一直在轿中呆坐的好。”
他将头转过来:“夫人觉得呢?”
这便是要与她单独走上一遭,有话同她说的意思。
苏容妘点点头:“裴大人说的是,总管就不必派人送了,我与王爷自行离去便是。”
内侍原本还犹豫,可见着主子们都这么说,便也不好再坚持,这便松了口,道一句慢行。
苏容妘一手拉着宣穆,裴涿邂则是站在她另一侧,与她一起走到宫道上。
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似的,她缓步向前走着,半晌不言。
一直到周围没了什么人,裴涿邂才向她递了怀帕。
苏容妘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了看,没接。
裴涿邂笑道:“你面上还有泪痕,还是擦一擦罢。”
苏容妘顿觉窘迫,她到底还是不适应扮娇弱的模样,彼时被提起,免不得觉得面上热得慌,赶紧将他的怀帕接过,直接往脸上去擦。
他的帕子很干净,素白的一张,上面连点刺绣都没有,却沾染了都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松雪般的味道。
苏容妘擦过脸后,看着手中的帕子有一瞬的出神。
裴涿邂如今有了妾室,怎得这帕子还这般素静,从前苏容婵在时,即便是与他并没有什么情分,也会装模做样准备些绣好的怀帕送过去,让他贴身带着,也是显出他已娶了妻子,后院有了女人。
“你要留着?”
裴涿邂突然出声,让苏容妘的思绪陡然收回,她下意识回:“不要。”
他的怀帕,自己留着做什么?
裴涿邂倒是不意外她的回答,长指轻而易举将帕子从她手中抽出,而后重新收入怀中。
苏容妘这才反应过来,这帕子毕竟不是干洁如新,用了人家的帕子,如何能原封不动还回去?怎么不得洗干净了才好。
可他却将这用过的帕子重新放回怀中,一副半点也不介意的模样。
苏容妘有些懊恼,犹豫着如何开口将帕子讨要回来,裴涿邂却是已经不纠结此事,转而问:“宣穆这些日子书读的如何了?”
“在杨州时,一直由郑先生教着,在关州王大人处落脚时,也得王大人提点几句,便再没了其他。”
裴涿邂点头:“这两日修整一番,便可继续去学堂读书。”
宣穆很是惊喜,先苏容妘一步回:“当真可以?”
裴涿邂看着他:“自然,我何时说话诓过你。”
苏容妘却是想的长远了些:“这件事,皇帝知晓吗?从前宣穆入学的身份,是从裴家而出,这会再去学堂,是不是要由镇南王的身份?”
“宣穆入学,陛下自然乐见其成,方才他就提到过,宣穆文章做的好,便是在提点我,要重新安排他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