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苏容妘力气不足,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先放开我,我想去看阿垣,他现在……如何了?”
裴涿邂沉默着,不由分说将她拉到床榻上坐下后,半蹲下来扣住她脚踝。
“你——”
苏容妘的声音卡在喉间,腿上用力想往回挣脱,但是他的力道却不容拒绝,另一只手直接为她套上了鞋。
“谭策此刻在他身边。”裴涿邂拿过另一只鞋来为她穿上,语调平和,“想见他可以,先用饭。”
他抬起头,蹙起的眉舒展开来:“你已睡了一天一夜,就没觉得饿?”
苏容妘看他一眼:“我是正经睡下的吗?”
她抬手抚了抚脖颈:“我不饿。”
裴涿邂少有会在她面前主动移开视线的时候,此刻他大抵也是有几分心虚,轻咳了两声,但开口时依旧坚持:“先吃再去。”
饿不饿不重要,她的身子此刻必须要吃些东西,他担心妘娘会在见到沈岭垣尸身时受不得这个打击,亦是觉得死人既不急着下葬,又不会趁人不备跑离,没必要急着去见。
他站起身来,随之对外面吩咐叫人简单传些饭菜来。
苏容妘心下着急,可她少有能硬拗过他的时候。
裴涿邂
回转过来去拉她的手腕,带着她先到圆凳上坐下,苏容妘还要站起来,但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准她动身。
“疼吗?”
他指尖去探她脖颈,领口被轻轻挑开,露出细白脖颈上泛红之处,指腹下意识贴上。
苏容妘被他温热的指尖弄的身上一颤,直接偏身躲开他的触碰,反手将自己领子重新立回去:“还好。”
此刻有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过来,裴涿邂只好不动声色将手收回。
妘娘在这些人眼中毕竟还是沈岭垣的妻,如今沈岭垣刚咽气,他便同妘娘举止亲密,被人看见了,难免会说妘娘的不好,他是男子可以不在乎这些,但他不能不替妘娘着想。
苏容妘哪里有功夫去管他心中在想什么,端起碗开始喝粥,想着快些吃完好去看阿垣。
裴涿邂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只能用公筷往她面前的盘碟中夹菜:“只喝粥,就不觉得没滋味?”
苏容妘不说话,直到一碗粥见了底,这才用帕子擦了擦唇:“我想见他。”
裴涿邂看着她,能看出她眼中的执着与迫切,他收敛了眸光:“跟我来。”
走到屋外后仔细去看,苏容妘才确定下来,院中真的没有挂白绸,她越是向前走一步,便觉得心越是快跳一下。
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阿垣被救了回来,否则为何没有发丧?
可这份希冀并没有降临她身上太久,裴涿邂带着她越过了阿垣所住的屋子,直接往院西角走,一直到一间上了锁的房门前。
苏容妘袖中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竟有些不敢向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面前的屋子似散着股阴寒之气,好似要绕着她的小腿一直向上攀,势要将她的心也拽入寒潭之中。
裴涿邂抬手叫守在门口的人把锁打开,而后侧眸去看苏容妘面色,不动声色向她近了一步,好能在她受不得刺激时搀她一把。
这屋子不大,窗户被封死,故而即便是门开了,苏容妘也只能瞧见靠近门口的地上放着几个大木盆,她踉跄着脚步向前,此刻她已经不敢在奢望阿垣还活着,只是想靠近些,再近些,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正踏入屋中,她这才真正看清,木板床上的人盖着白布。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但还是没有停歇地将白布轻轻掀起果不其然,露出了阿垣阖目而眠的脸。
苏容妘大口喘着气,眸光停留在沈岭垣面上不肯移开:“为何要将他留在这里,可是因没有置办棺椁?”
“是不能置办。”裴涿邂语调没起什么波澜,“他如今顶着镇南王世子的名头,不过刚立起来,若是此刻宣出殒命的消息,剩你与宣穆孤儿寡母,再难立足。”
所以只能让阿垣躺在着放了冰的屋中,让他即便是死了,也要用另一种法子来护住她与宣穆。
苏容妘有些想笑,除了分别的那五年外,阿垣当真是践了儿时之诺,此生都在护着她。
可她的唇角牵起,又觉喉咙处泛起苦涩。
阿垣身上的血已尽数擦干,衣裳也换了新的,躺在这里当真是像睡着了一般,苏容妘伸出手去,掌心抚上他的面颊,指腹轻轻抚着他,根本不敢用力。
即便看起来再安然无虞又如何,掌心的凉意提醒着她,阿垣已经走了。
“此处阴寒不宜久待,先回去罢。”
裴涿邂开了口,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却没用力,似是只想将自己的温度过给她,给她一个支撑。
苏容妘双眸没了光亮,亦没坚持留在这里,一点点将手收了回来。
人气会坏了尸身,她手心的温热也会让屋中的这些冰白白运来。
她低低应了一声好,转身出了屋子。
苏容妘的魂魄似离了体,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向前走,却不知要走向何处,只觉茫茫大地,独余她一人。
裴涿邂见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安,原本他怕妘娘如沈岭垣咽气那夜般失控,亦怕她痛哭以至伤身,可与她如今这副沉默的模样相比,他更希望妘娘能宣泄出来。
他眉心蹙起,几步过去拦在她面前:“你想去哪?”
眼前颀长的身形遮住光亮,她恍惚间抬头,却觉连裴涿邂的模样都看不真切。
她说不出话来,只盯着面前人,想将他的模样看清,可她越是这样,裴涿邂便越觉心中发慌。
他一把揽过妘娘的腰身,将她圈入自己怀中,认命道:“要不你还是哭一哭罢。”
第429章 你想如何,我都陪你一起
苏容妘本就是失魂落魄,撞进裴涿邂胸膛后,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眼前的光重新汇聚起来,落在面前人的喉结上,同时圈着她的力道重了几分,似要将周身的热意全渡给她,为她支起一处安静的,能让她倚靠痛哭的地方。
可苏容妘并不想哭,似是泪已经流干,又似是大悲之下身子的自保,将她的悲痛暂且压藏起来。
“我没事,先放开我罢。”
她不大的声音传入耳中,裴涿邂不放心地低头看她,便见她面上无波无澜,视线越过他的肩头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虽则言语在拒绝,但她并没有推开他,可他半点没有感受到什么顺从与依赖,反倒是觉得即便是离得这般近,她也似随时能消失,而她的不推不抗拒,也只是因她神魂游离,早顾不得这具身体。
这种感觉叫裴涿邂心中不安,可哭泣能安慰、发狂能安抚,偏生什么都不做的最是棘手难办。
他也是仗着此刻妘娘的出神,非但搂抱着她松,更是将下颚贴在她额角:“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一起。”
苏容妘睫羽轻颤,低声喃喃自语:“想做什么吗?我也不知道。”
她喉咙咽了咽,似这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抬手要推开他。
裴涿邂不敢强求,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松开,低声为她出主意:“叫宣穆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他怕她做傻事,巴不得将所有能牵绊她的人或物都摆在她面前去。
苏容妘顿了顿,摇头拒绝:“我有些累,还是不叫宣穆跟着担心罢。”
她看了看四下里,辨别出回自己屋中的方向,顺着调转了脚步。
裴涿邂眉心微蹙,对她这状态更是担心,但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苏容妘脑中很乱,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能让阿垣安葬。”
“现在还不行,杨州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此事难藏。”
他怕妘娘不信他,便又补充道:“除非是不声不响葬在什么荒郊野岭,倒是也不必挑什么日子,我想你应当是不愿的。”
苏容妘垂下眼眸,此刻也分不清究竟是让阿垣放在冰室之中更凄凉些,还是让他没名没姓随意安置更凄凉些。
思来想去,只能轻叹一声作罢,都听裴涿邂的就是。
略一沉吟,她又继续问:“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是要打仗吗?”
裴涿邂轻轻摇头:“打不得,我们能调动的人手不过十万,连在杨州搅动风云都难办到,更不要说杀入京都,何况天下安定尚不过二十载,正是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论天风调雨顺,论君体恤百姓,难成前朝末时一呼百应之势。”
苏容妘看向他,无声地问他该如何做。
他亦是没有隐瞒:“只能等,等奸佞现身,等清君侧的时机,赵氏会比我们更急。”
苏容妘点点头,这种与朝政有关之事,她信裴涿邂的法子定都是万全之策。
她继续行前走着,不多时便到了自己屋舍门前,迈步进去后回身要关门,裴涿邂仍立在她门前,没有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