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所谓的说话他不喜听,也不过是那些人唤她一声夫人。
  裴涿邂没将她逼得太紧,得了她这句话,便将身子稍稍往后靠了靠,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目养神起来。
  宣穆看到大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仔细听也不过才能听懂个五分,更何况他沉浸在紧张之中,这五分也大打折扣。
  苏容妘觉得马车之中安静到让她有些不自在,看到宣穆还在这紧张着,便去拉了拉他的小手:“你生母已经故去了,她也不会同你说什么,你怎得这般紧张。”
  宣穆低垂下头:“可我觉得,我应当是有些对不住她的。”
  苏容妘笑着问:“为何这般说,你都不曾见过她,哪里有机会对不住。”
  “不是的。”宣穆轻轻摇头,“我心里明白,那是我生母,是用她的命换来我的降生,我很感激她,也好奇她,但是平心而论,她在我心中,没有娘亲你重要,我知道她是我亲娘,可我……我都没见过她。”
  苏容妘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与荣姨娘之间,全靠她来诉说荣姨娘生子时的以命换名。
  生母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称谓,即便是调动所有的心绪,也终究比不上她与宣穆相处五年的母子情。
  这一点谁也没有办法,并非是谁心肠多冷硬,只是有远有近有亲有疏,人之常情罢了。
  她伸手摸摸宣穆的头:“不必想那么多,去见她,也不是指望着要把我与她论出个高下来,只是你去了,她会高兴,我也会心安。”
  宣穆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我都听娘亲的,让荣娘亲高兴,让娘亲心安。”
  裴涿邂听着他们母子二人说话,在这种时候,适时地叫自己不参与其中,只做一个能完成她心愿的旁观之人。
  马车行进到山中,这地方若非是苏容妘指路,当真是难以寻到。
  她自小在这山上长大,对这地方自然是熟,否则当初也不会带着荣姨娘躲在这里。
  当时荣姨娘生子而亡,她也只来得及将人埋起来,没办法给她立碑,当然,跟镇南王府有牵扯的人,能全尸而葬已是不易,哪里能奢望立碑。
  到了破庙中,苏容妘带着宣穆下了马车,她甚至都不敢进那庙中再看一眼,单单是从旁走过,她便能想起荣姨娘生子时的惨状。
  一路走到庙后一处不算平坦的空地上,她画了个不闭合的圈,便在此处烧起纸来。
  “荣依秋,我带你儿子回来了,你没想到罢,我回来的这般快。”
  空地上看不出人究竟埋在了哪处,五年来风吹雨淋,即便当初是她亲手刨出来的坑,亲手葬下去的人,五年过去她也看不出究竟哪一块地上埋了荣姨娘。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宣穆我也是当亲儿子一般,我受世子妃恩情,与你却是拌了多年的嘴,结果回来杨州的第一件事是带着儿子给你烧纸,你也是借了宣穆的光,不必谢我。”
  “宣穆,给你姨娘磕几个头,告诉她你来了。”
  第420章 他的注意始终被她牵引
  这荒庙立在山间,周遭山林中的树木长势极好,环环绕绕将此处给围了起来。
  裴涿邂看着不远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依稀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
  宣穆听话地跪了下来,冲着这片空地上磕了三个头。
  他原本对此处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真来了此处,却莫名觉得心口有些沉闷闷的发堵,似是血脉亲缘当真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能将他与那位素未蒙面的生母相连。
  他双手紧张地攥了起来,年纪尚小的他理不清这种思绪,站起来后也只能闷不做声地垂眸立在娘亲身侧,帮着她烧带来的纸钱。
  日头逐渐攀升,将此处照的格外发亮,苏容妘先一步开口:“先回去罢,免得待太久惹人怀疑。”
  她拉上宣穆的手往回走,裴涿邂一直在他们身后不愿,见他们靠近,便也随之走在他们身侧。
  他不知妘娘同那位荣姨娘关系究竟如何,怕她祭拜故人后太过伤怀,便故意带着她岔开话题:“你许久未回杨州,要不要借此机会在城中逛一逛?”
  苏容妘淡声拒绝:“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边走着,边抬手抚了抚宣穆的面颊,半搂着他上马车。
  裴涿邂紧跟上她,细细观察着她面上神色,虽则她看似还算冷静,可还是放心不下。
  她整日里陪在一个将死之人身边,本就容易被拖累的丧气缠身,若是此时心中有郁结,过几日他忙起来不能时时来见她情况,他实在是难以放心。
  他轻轻敲马车车壁,外面驾车之人不动声色地勒紧了缰绳,叫马车走的慢了些。
  顿了顿,他寻着由头开口:“你与荣姨娘,关系很好?”
  苏容妘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与她每每见面,必会吵上一架,我从前巴不得这辈子见不到她的面。”
  这个回答裴涿邂不曾料想到,毕竟若换作是他,他不会心甘情愿去给仇人养孩子,并视为亲子。
  宣穆闻言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开口:“她从前,对娘亲你很不好吗?”
  “差不多,不过我对她也不是很好,见面了拌拌嘴,幸而因身份有别,我们并不会动起手来,否则她如何打的过我。”
  苏容妘说的稀松平常,却是给宣穆听的一愣一愣的。
  裴涿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脑海之中勾勒出他此前未曾参与过的那段时光。
  他心悦妘娘身上那股倔劲儿,即便是初见时她尚算规规矩矩地唤他妹夫,他也能感受得出她身上那种对周遭一切的轻蔑与厌烦。
  从前的他未曾去细想过她这股不同寻常的感觉,究竟是何成因,可他的注意却仍旧被她牵引。
  他好奇妘娘的张扬与鲜活,期待去见她为着旁人打抱不平时的得意与轻狂,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过去的她被阻隔在了五年前杨州生变的那一日。
  如今的妘娘沉寂着,性子被诸多事一点点消磨,变成了他在府上初见她时,她立于门前的模样。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也许是马车之中也就三个人,苏容妘很难不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
  “你看着我做什么?”
  裴涿邂偏侧过头来:“过几日我再难见你,如今想多看一看,怎么,你现在连这都不准?”
  苏容妘不好反驳,只能咬着牙:“宣穆还在这,你说话注意着些。”
  裴涿邂点点头,低声嘱咐着:“你回去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府去,除非我亲自去寻你,无论相熟不相熟,谁寻你都不要去见。”
  他语气并不算多急迫,但能听得出来并非是说笑。
  要命的事上不能疏忽,苏容妘点点头,算是将此事给应了下来。
  去祭拜过了荣姨娘,她心中就安定下来不少,只是因如今阿垣站着世子的身份,不好去祭拜世子与世子妃,便只能再放上一放。
  苏容妘觉得,回去的路照比来时好像要更长些,似是多在马车上待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暂住的府邸。
  她先一步带着宣穆下马车,要迈入府门时,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去看。
  裴涿邂正在马车之中,并没有下马车来送她,只是掀开车帘遥遥看向她,日光照不亮他面上神情,她只觉得他唇角似动了动,大抵是要同她说些什么。
  可下瞬,门口守着的人道:“夫人,进去罢,郎君方才还问您何时回府。”
  阿垣并没有以世子的名头自居,对外只说镇南王府获罪,他无颜再担世子之名。
  苏容妘被这一声音夫人拉回神来,没去细追究裴涿邂的心思,只是对着他略一颔首算是道别,而后迈步进入了府内。
  “他可有用药?”苏容妘脚步急了些,生怕阿垣担心她。
  守卫回禀:“属下一直守在门口,不知内里情形。”
  苏容妘没揪着他问,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去。
  阿垣在屋中等她,窗户并没关严,窗外的光铺洒在他的面容上,似让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眸子都有了些光亮。
  “阿垣,我回来了。”
  苏容妘叫人先将宣穆带下去,自己缓步走到阿垣身边坐下,轻轻握上他的手。
  沈岭垣唇边荡起一抹安心的笑:“平安回来便好,可是见过荣姨娘了?”
  “嗯,只是我当初未曾替她立坟头,如今倒是找不准她。”
  她轻轻见过下颚靠在沈岭垣肩头,柔声道:“今日天光大好,适合出去多走走,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在府上逛逛罢。”
  沈岭垣睫羽轻颤,心中明白,大抵沈没有那一日了,可口中却只能应一声:“好,都听你的。”
  第421章
  这是他心尖上的人,可别弄伤了
  沈岭垣的身子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可自打去祭拜荣姨娘后,他的身子有了起色,不再卧床,平日里能如常出去见人议事。
  苏容妘心中担心,只觉他身子好转的蹊跷,分明他夜里仍会咯血,可白日里见人时却不见亏虚之相,在屋中议事一谈便是大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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