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沈岭垣一个要死之人,力气却在这时大的出奇。
  为了护住心中想护住的人,怕是在此时用了力气后,他要立刻撒手归西也心甘情愿。
  裴涿邂喉结滚动,在此刻清晰的发觉自己就是一个外人,面前的人是夫妻,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是要一辈子相守在一起的夫妻。
  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有过夫妻之实,却从不被承认身份的外人,甚至都不能算是她前头的那位夫君。
  裴涿邂突然间觉得有些乏力,心口抵着的那口气似乎被冲散打击,那些梗也在他喉间的难以启齿的情绪,在此刻全部成了笑话。
  不过他当笑话也不是一两日了。
  “你不必出去。”
  裴涿邂有些颓然,自嘲一笑道:“外面冷,你身子如戏还需娇养,屋中还有炭火,你留在屋中,我们二人出去。”
  苏容妘蹙起的眉心微微舒展,但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阿垣的身子……”
  “苏容妘!”
  裴涿邂极少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名字。
  他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你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他就当着你的面,告诉我要与你说些瞒着你的话,你就是连他在外面挨一会儿冻都不舍得,你还想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连责问她的资格都没有,可他的不甘与忮忌总会从喉间溢出:“你不要总这么偏心他,好不好?”
  苏容妘没说话,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心意与情愫,她亦知晓这份感情她回应不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应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沈岭垣。
  “裴大人,你我二人先出去罢。”
  沈岭垣率先开口,而后温省细雨地对苏容妘道:“我身子无妨的,我们可以去马车上说话,你放心,我还要多活些时日多陪陪你。”
  闻言,苏容妘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坚持往外走,转而回身坐回了椅子上去,不敢去看裴涿邂一眼。
  裴涿邂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情意绵绵,当真是一对好夫妻。
  他扣住的手也显得多余又没用。
  他将手收回,直接甩袖离去。
  沈岭垣凭着感觉对苏容妘的方向点点头,然后听着声音辨别方向,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一点点走出去。
  刚迈步出了门槛,身后的房门便被应声关上。
  裴涿邂回身一把扯住沈岭垣的衣领,压低的声音似蛰伏许久的猛兽:“你可当真是好本事啊!”
  “沾了她,得了她的心,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都能让她听你的,考虑你的身子,而你呢,你叫我出来做什么?你可对得起他对你这份情意!”
  沈岭垣被他扯的身形微晃,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而回答他的第一句却是:“小声些,别惊到屋中的妘娘。”
  裴涿邂被他这一句话控制住,冷笑着道了一声好,然后扯着他往不远处走,走到马车旁边。
  沈岭垣身子本就不好,被他带着怒气又扯走了好几步,中间险些摔倒,却又被他大力狠提了起来。
  脖颈被衣领束缚着,好不容易站定,他手慌乱之间扶住了马车车壁,而后方才被卡在喉咙之下的气集体涌了上来,让他猛咳好几声。
  他本就病重,这几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全从口中咳出一般,但他压抑着忍耐着,生怕屋中的人听到什么声音。
  裴涿邂冷眼看着他,看着他用袖口擦去唇角的血。
  “果真是要死了。”
  他平淡地做出中肯的评价。
  沈岭垣倒是有闲心牵起唇角:“果然如此,裴大人果真早知道了我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是,既然你早晚都是要死的,为何不早些死,竟然还敢活在世上耽误她。”
  沈岭垣笑容有些苦涩:“我舍不得死,想来若是换成大人应当也是舍不得的。”
  此刻站在不远处僵持了许久的谭策与随侍齐齐赶了过来,护在各自的人身边。
  沈岭垣深知自己不是来争口舌之快的,轻声对着谭策道:“谭大哥不必担心我,我只是与他有些话要说罢了,劳烦你们不要靠近。”
  谭策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看着二人面色,一个因病气不好,一个因邪火气不好,终究还是退了几步将这个位置让给他们。
  沈岭垣听着谭策与随侍的脚步声慢慢走远,这才主动开口:“想来大人是以为,我要用妘娘做交易。”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闪烁出探究危险的光:“难道不是?”
  沈岭垣轻轻摇头:“妘娘于我而言,比性命还要重要,我如何会舍得用她来做交易?”
  裴涿邂冷笑着没说话,听着他还能吐出个什么象牙来。
  “此事十分危险,却又不得不将宣穆卷入其中,裴大人都能帮上这个忙,如何不能算是保皇?”
  他细细分析这利弊:“如今太子已经薨逝,子嗣无一人能扶起,皇后善妒,宫中皇子皆派去封地,都被养的不敢卷入风浪之中,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赵氏被压制多年,亦是潜伏在暗处多年,其中有多少三教九流之辈,又有多少阴暗之事,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但勾践得位之后,却又暴行虐杀,赵氏如何能保证不步勾践后尘?”
  “我不知大人在朝中是否有所了解,但我这些年与赵氏打交道下来,知晓赵氏如今掌权之人的秉性,实在不堪为帝,且不说届时天下会如何变动,等我死了,妘娘必活不成。”
  裴涿邂开口打断他:“等你死了我便将姨娘接回去,必不会叫她受你拖累。”
  沈岭垣不为他的打断而影响:“那若是赵氏之人登上皇位,只想你藏匿妘娘与宣穆在家中,又如何会当过你,怕是只将你当做叛贼逆党。”
  “你威胁我?”
  “不,我是在给你选择。”
  沈岭垣声音沉了沉,认真又笃定,带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力量。
  “若你从此再无意于妘娘,那便就此离开,你我二人就当从未见过面,日后生死由命。”
  “他说是你不愿放弃,护住她,护住宣穆,你才有机会走入妘娘心中。”
  第388章 先说他日后变心的安排
  这番话似威胁、似警告,又好似在……妄图教会他些什么。
  这种感觉让裴涿邂心中有种难以言明的不悦,好似世上了解妘娘的只有他一人,而他需要靠着这瞎子来教,才能跟他一样得到妘娘的心。
  可是他说的却有一句在理。
  他是否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让裴氏全族去赌这一把。
  略一个思忖,他心中就有了答案。
  他是为了妘娘,却又不全是为了她。
  平心而论,他身上的担子不轻,沈岭垣可以为了妘娘去拼,因他父母双亡,他孤身一人自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可他不一样,他有长姐与两个妹妹,裴家的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至亲手足他不能不顾。
  但是若继续维持现状,皇帝不可能对裴家半点疑心不起,难保不会有一日对裴家下手,而若赵氏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手中的权利是肥肉,难保不会被人彻底拉下来。
  如此看来,于公于私,都是扶持宣穆最为划算。
  “这些话,你何必不在屋中说,难不成这次要瞒着妘娘?”
  沈岭垣听到他这般开口,心中大致是有了答案。
  他应当是已经应承下来。
  “不,我接下来说的才是不能让妘娘知道的。”
  提前妘娘,沈岭垣那平静的心湖之下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涟漪。
  时货激烈动荡,时货投入闷雷惊觉一片。
  他的动心,他自年少起便积攒起的爱意,终究会随着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消散于天地间。
  天地间再也没有他,但妘娘还活在世间。
  “我死以后,还请你多照看她。”
  裴涿邂觉得他似一种施舍,好似唯有他主动退让一步,才能让妘娘看到除他以外的其他人,而是他的退一步,就是他的死。
  “你在与我临终托孤、托妻?”
  裴涿邂轻笑一声,言语里是讥讽是忮忌,亦是有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不若,你自己与她说,就说是你死了,让她跟了我,裴氏主母的位置,必是她的,她这么听你的话,应当不会拒绝你的提议。”
  沈岭垣却是笑了笑:“抱歉,这种话我不能说。”
  “怎么,你还想让她嫁给旁人?”裴涿邂双眸微眯,“还是说你不想让她跟了我?”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她能与你在一起,在我看来你可以算是良配,也正如你所说的,我身死前的嘱托,她一定会听,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沈岭垣说的坦然:“并非是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愿意让你好过,而是一切要以妘娘的意愿为先,你须得靠自己,让姨娘愿意接受你才是,否则对你不公平,你我二人从没有让一让之说,妘娘选择谁,谁在她生命之中才是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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