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她知晓出手救下阿垣对一个已婚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亦是知晓阿垣的身份会带来多少麻烦,但黄姑娘还是
  这么做了,仗义也好、私心旧情也罢,这份恩都难以还起。
  在她沉默的档口,小厮盯着她看,十分好奇地问:“妘姑娘,那些传言我也听了些,应当……不是真的罢?”
  苏容妘只一瞬便想到了他说的是哪些,与她有关的传言,也无外乎是跟裴家。
  有些话说起来只觉难以启齿,可一味的藏掖却又好似心中有鬼。
  “我不知你听说的传言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多少的以讹传讹之语,只是有些事,不好拿到明面上对所有人解释。”
  有的解释旁人不会信,也没必要解释给旁人听,没人在乎她的心到底是属意谁,说的多了反而会让阿垣困扰,说不准会在什么不知道的时候,阻挠了他。
  她的话这般说出口,小厮还想问,可怎也寻不出好的由头来,怎么开口都像是意有所指,最后只能无奈叹气一声,将话重新憋回去。
  “妘姑娘,您在这守着沈郎君罢,小的去寻盏热茶来。”
  言罢,小厮退步出了屋中,四周静穆独留她与阿垣二人。
  榻上之人呼吸很轻,叫人有种一眼未曾看顾到,便会就此咽气的错觉。
  苏容妘心中酸涩难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都这样了,竟还不让我跟在身边!”
  她知道跟着阿垣,恐有危险,亦知晓阿垣心中顾虑,但很多事不能以理智衡量。
  阿垣为恩情大义愿献出自己一条命,这是大情,她愿意为了儿女情长,将生死都不放在眼中,这是小情,既都是情,便没什么要紧与不要紧之分。
  人命最值钱,却又如草芥,活长活短、值或不值,旁人说的不算,唯有自己才算。
  她的心从未有此刻这般坚定多,生母早亡生亲无德,她这辈子最牵挂的原本也只有阿垣一人,不管不顾后果随着阿垣才是她心之所向。
  至于宣穆,她最是对得起他,却又最对不住他,宣穆当初本就应该同荣姨娘死在五年前,是她将他拖拽养大了五年,即便是此刻他的身份重要,她也不曾利用,虽中途留一人在世间确实不地道,但细细算来也能说上一句功过相抵。
  她慢慢俯下身来,将阿垣的手握紧,稍稍抬起贴近自己的面颊,咬着牙挤出两句似怨似嗔的话:“死心眼!”
  日暮西沉,屋中开始点起烛火来,外面越是冷,屋中的炭烧的便越旺,连带着那炭火的的味道也跟着重了几分。
  无奈之下,只好将炭盆离得远些,在床榻上再放上两个汤婆子来取暖。
  沈岭垣睁开眼时,眼眶依旧是空洞,什么都感受不到,甚至连黑暗都算不上,甚至他都确定不得自己是睁了还是未睁。
  但也正因如此,指尖触及到的柔软也显得更加明显。
  他也终在此刻反应过来,手上贴的应当是妘娘的面颊。
  “醒了?”
  妘娘的声音传入耳中,生气儿不太好,甚至还带着些清浅的埋怨。
  沈岭垣扯起一个笑来,回握住她的手:“还在气?”
  “不然呢!”
  苏容妘攥握住他的手扯了扯:“你怎得这般会出主意,还把我打晕,谭大哥手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下手再轻也疼啊!”
  沈岭垣眉心微动:“可有伤到?”
  苏容妘抿了抿唇,顺势低下头来,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脖颈上:“应当是没有,估计他也知晓,只是想将我打晕罢了,没打算要我的命。”
  沈岭垣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顿了顿,他轻声一叹,神色略凝重:“妘娘,跟在我身边,定是不安全,你可想好了?”
  他又强调一遍,苏容妘听得出来,他说的不止是他所行之事透着危险,更是因他身边有异心人,甚至有可能与旁人勾结。
  她直起身来,两只手握紧他:“当然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少有的安生时候,不似在长安街见面时处于闹事,不似在裴府之中受人挟制,更不似在荒屋之中匆忙,竟让她有些恍惚,似回到了杨州。
  但那幻想仅仅只要一瞬便破灭,因为此时的阿垣面色苍白,双眸不似从前有神采,亦是要比之前清瘦,这些差距,怕是之后她吸炭火气吸的中了幻才会真的觉得回到杨州。
  她想了想,试探问:“你说你入京都寻医,是不是寻的大夫医术不是那么好?不若我想法子回京都再去叫大夫来罢,哪就能——”
  哪就能只剩半年?
  她声音止住,话停在喉咙间。
  沈岭垣依旧是温声道:“那大夫虽不是御医,但在疏肝解毒上也是有些本事,也是因为他的药,我才能有半年光景。”
  那就是说,在寻上那个大夫之前,连半年都没有?
  苏容妘的心一沉再沉,脑中却是生出一个冲动来。
  若是能寻到御医,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第378章 我是你的
  苏容妘心中也有了些考量。
  她即便是个居于天子脚下的普通百姓,也难说能求见到御医头上,更不要说还是请御医来医有违逆皇帝之心的阿垣。
  但也是在这时,她想到了裴涿邂。
  她本以为与之再无纠葛,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能想到的,竟只有裴涿邂一个。
  扪心自问,她算不得是个多无私磊落之人,她明知道不该如此,却又控制不住想用她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将阿垣的命留下来。
  “妘娘,不必为难。”
  阿垣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肃色看向她:“人有专长,能进太医院之人定是有自己的本事,但也并非是所有的病症都能医,并非是我想寻无门,而是寻太医也是白费力气。”
  这话算是将苏容妘心中最后一丝盼头都压灭,她垂着头,觉得眼眶又有些酸涩起来。
  沈岭垣知道他这话对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不能不说,将不容更改的事实摆在面前,在寂静屋中同她一起感受命不由己的伤怀。
  他扯出一个笑来,也不知此刻妘娘的视线落下何处,能不能瞧得见。
  “莫要难过,人各有命,总归是不好强求的。”
  苏容妘压抑着的情绪,终是控制不住在此刻崩泄:“什么人各有命,什么不好强求!你的命就是年少早亡,我的命就是年少守寡吗!”
  沈岭垣沉默下来,被拉着的手因她低声啜泣而连带着颤抖。
  哪有人能面对生死时,真的做到坦然无惧?
  他挣扎过,努力过,最后一次次证明所有的挣扎努力皆为徒劳。
  此刻拉着的手不知何时会永远松开,他想开口安慰却又无从说起,沉默良久,他哑着声道:“其实你我未成婚仪,还不算夫妻,你并非是守寡。”
  苏容妘声调陡然变化,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沈岭垣无神的双眸亦能感受到其中痛色,但他面对妘娘一贯都是笑着的:“妘娘,待我走了,你若是有心悦之人,想嫁便嫁罢,不必顾虑我。”
  他一句一句,声音清清楚楚地往苏容妘耳朵里钻:“回忆从前,你我二人不曾有龃龉分离,如今我命不久矣身负重担,你也不曾弃我不顾,你我都努力过,闭眼前只道一句世事无常,只有遗憾并无后悔,这便够了。”
  苏容妘眼眶酸涩到发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终是积攒不得,顺着鼻梁滴落而下,不知砸在了何处。
  “既然你说未成婚便不是夫妻,那我们成亲罢。”
  她说的坚定又决绝:“我知此处不方便大操大办,当初我费劲绣的嫁衣与盖头也早不知去了何处,那便一切从简,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拜了天地,就算是礼成。”
  沈岭垣面上难得出现怔愣的神色,亦是让苏容妘在如今这种遍地是苦的情形之下,还能牵一牵唇。
  这是他们当初数着日子盼着的成亲,当初连分别几日都扛不住,担心坏了规矩只能隔着门窗说上几句话,一切礼数都在守,一切规矩都在遵,最后却是换来匆匆一个拜堂。
  他张了张口,苏容妘却直接将他打断:“不许说不行!”
  “不是不行,是不能太仓猝。”
  沈岭垣将她的手拉紧:“明日叫人去算一算日子,再扯二尺红绸,勉强算是礼成。”
  苏容妘这回是真的笑了,直接俯身过去抱住他。
  她生怕压疼了他,不敢太过用力,只将额角去贴他的脖颈,想将
  自己身上的暖意传给他些。
  又是哭又是笑,苏容妘好半晌才将情绪全然收拢回来。
  沈岭垣的手抚在她后背,一点一点安抚着她:“我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你饿不饿,有没有用饭?”
  苏容妘轻轻摇头,想着他不知昏睡过去多久,便赶紧起身:“我倒是忘了你还一直未曾用饭。”
  言罢,她忙起身去门口,方一开门,便见正在门口打盹的小厮揉眼睛站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问他厨房在何处,他倒是不介意,直接将差事领了下来,转身去厨房忙活做碗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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