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裴涿邂看着她颇为窈窕的背影,倒是自食恶果般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走到屏风后将被雨打湿的官袍换下。
  “苏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可以走了。”
  苏容妘站着没动,犹豫了一瞬才道问:“大人觉得我妹妹如何?”
  裴涿邂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系扣的动作放慢了下来,不知她这话何意,却还是道:“婵娘温柔静婉,可为世家宗妇。”
  苏容妘虽在心中冷笑,不知是嫡妹哄骗人的手段高超,还是裴涿邂娶妻,只是为了要一个统管后宅的宗妇而不曾细心去想过她,这才对她有了这种评价。
  但她口中仍旧道:“想来妹妹定是受大人疼爱的,只是大人多日不曾去看她,她倍受冷落、独守空闺,委实可怜的紧。”
  因着是背对着他,故而苏容妘说起这些话来,倒是没有想象之中的艰难。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知这些话不该我来说,但妹妹面皮薄,更是不好亲自来问大人你,我便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才叫大人疏远冷落了她。”
  她的话越说,裴涿邂的眸色便越是冷了一份,直到最后一句话,竟是叫裴涿邂心上猛跳一下。
  他本就因此事而心中有愧,下意识便以为自己的心思被面前人给看了个透彻。
  可这种感觉叫他局促之中又透着隐秘的期待。
  他应该期待她接下来说什么?
  是像薛夷渊那般直接了当将他拒绝了去,最后在说他两句负心薄幸?还是半推半就从了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就这般顺势依附在他身边,以求他的庇护?
  但这两个念头短暂的出来时,他竟是哪个都不想要,直接率先一步厉声道:“苏容妘,你以为你什么身份,我与婵娘如何,能被你所影响?”
  苏容妘被他冷不丁凌厉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眸,却是怕他未曾换好常服。
  可她听见脚步声向自己靠近,最后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属于裴涿邂的那般冷厉如山间寒泉般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不过是仗着婵娘心善,这才能留在裴府之中,我看在婵娘的面子上待你三分客气,你莫不是真当自己是什么客?”
  他说话不留什么情面:“今日你这番话我就当未曾听过,我与婵娘之间的事,你更是不配多嘴。”
  苏容妘被他这般接二连三的话砸的有些发懵,她是未曾料到裴涿邂会如此厌烦的。
  毕竟之前她也并非未曾提起过嫡妹,他可从未是这个态度。
  苏容妘缓和了一瞬,倒是想通了问题所在。
  原是她因为今晨的那三把伞,还有处置蒋礼墨的事,叫她忘记了她前日夜里刚得罪过他。
  在她看来,唇齿相贴对比起他们其他的亲密事,已经算是她能接受的范围,可她却忘了,这对裴涿邂来说可是极为屈辱的事。
  到底还是她把裴涿邂的不追究,当成了半点不计较。
  “大人恕罪,是我僭越了。”
  苏容妘难得的好脾气,态度也诚恳极了。
  毕竟若换作她是裴涿邂,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故而她如今也想道歉真诚些,让裴涿邂心里能好受点。
  可她又不是个会说软乎话的性子,故而憋了一小会儿才生硬地说出下一句好言好语:“大人全当我今日昏了头,口不择言才会当着大人面如此,还请大人莫要将我放在心上,也莫要将我的错迁怒他人。”
  “我、我这便退下了,日后定不会在大人面前碍眼。”
  苏容妘未曾彻底回头,但还是稍稍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俯身施礼:“我这便退下了,大人回来时想必淋了雨,还是早些沐浴更衣罢。”
  她几步便要离开,可这副模样落在裴涿邂眼中,竟是有些可怜。
  裴涿邂喉咙略觉有些干涩,竟也是第一次觉得他这话说的重了些。
  他的本能快过了他的思绪,上前了一步直接握住了苏容妘的手腕:“我可有准你离开?”
  第120章 利用孩子藕断丝连
  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裴涿邂的指尖有些微凉,触及在手腕上叫苏容妘整个小臂都跟着一紧。
  她有些错愕回头,却是对上裴涿邂那双透着些隐忍的墨眸。
  他的力道紧了紧却又重新松开,最后收回手:“薛统领托我转达,若苏姑娘不怪他逾矩,便给他回信一封。”
  这话说完,裴涿邂薄唇抿起,脸色算不得多好。
  苏容妘睫羽轻颤,有些被他话语的转变唬住,怔怔然开口:“好、好,我这便回去给他回信。”
  “不必了。”裴涿邂冷声道,“一封无关紧要的信罢了,何必去占宣穆的纸墨,在我这写就是。”
  他顿了顿,许是不想叫自己显得动机不对,又填了一句:“我应了薛统领,若你回信,明日下朝我亲自交给他。”
  这般说,苏容妘倒是不好拒绝了。
  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缓步随着裴涿邂一同到桌案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信纸铺下,抬笔沾墨,她已经许久未曾写过字,彼时上好的狼毫笔握在手中,倒是叫她下笔难了些。
  裴涿邂手中拿着待批的公文,但视线却落在她身上:“你既识字,应该也会写罢?”
  他知晓苏容妘自小未曾受苏家教导,便以为她是字写的不好,这才有些羞于下笔。
  他顺着给她递给台阶过去:“若是字写的不好,勤练就是,我也可以——”
  他也可以给她些字帖来练。
  他的字,便是京都之中的名士也是极为赞誉的。
  但他后话未曾说完,苏容妘便打断道:“大人多虑了。”
  她抬笔便落下四个字——夷渊亲启。
  字迹起落时,裴涿邂的眸光便亮了一瞬。
  他倒是没料到,苏容妘竟写得一笔好字,以至于他还未曾反应过来理应对信上内容回避,便已直接看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宣穆的字虽透着稚嫩,但其中已初见笔锋,此前他未曾细想过,大抵是下意识以为是同他之前那个先生学的,可如今看,原是得苏容妘亲传。
  他的视线随着从狼毫上离开,落在了面前人白皙的指尖上,而后一点点向上,最后她恬静的模样便入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入了裴家的缘故,她被滋养的肤色似是更白了些,垂下的长睫遮住她眼底的眸光,她的唇微动着,似是在边写边读。
  视线一落在那殷红的唇瓣上边叫裴涿邂控制不住心思流转,压抑不住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握着公文的手越攥越紧,这才终于逼着自己将视线移开。
  苏容妘停了笔,将信纸折了三折,向前递过去:“有劳裴大人了。”
  裴涿邂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将信接过。
  “你的字,写的倒是不错。”
  苏容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来。
  她的字是阿垣手把手交出来的,一开始是拿着树枝练,后来她用笔沾了水,瞄着阿垣写过的字来练。
  她也很满意自己这手字,虽与寻常姑娘的簪花小楷不同,但这是她身上烙印下的属于阿垣的痕迹,只要她活着、还能写,阿垣的痕迹便不会从世间消散。
  裴涿邂指尖抚过信封上的“夷渊亲启”,倒是觉得这几个字灼烫了起来。
  “你这字可是薛统领教的?”
  他记得她曾说过,宣穆的生父曾教过她诗文,若薛夷渊是孩子的父亲,那这笔字许也是来自他。
  可念头刚起,他便否决了:“薛统领当年曾参加过文试,我看过他的字,写的倒是不如你。”
  苏容妘一怔,倒是没想过每年的学子那般多,他竟是能记得住。
  她试探问:“裴大人还挺关心他的。”
  裴涿邂幽幽扫了她一眼:“我十九那年便担任科举主考,也不过几年的功夫,我的记性倒不至于这般差。”
  苏容妘还是有些惊诧,她倒是又一次清晰认识到裴涿邂如此年纪能身居此位,自是比寻常人要强的。
  裴涿邂视线收回,看着苏容妘这笔迹,越看越眼熟,却是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此刻苏容妘却是在心中算了一番年月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当初阿垣入京赶考,却是因文章太过冒尖而被京都权贵针对,带着一身伤回了杨州,她当时哭得厉害,又气得要为他打抱不平。
  但阿垣将她拦了下来,与她说:“权贵当权、官不为民,唯改制方可正清名。”
  后来,他投身到镇南王世子门下,借由镇安王奉一篇
  赋文入京,听说第二年便有人用他的赋文做由头,换了主考官,手段雷厉风行,肃清科举后又连着革了十余人的职,抄了一人的家。
  算着年岁,那位新主考应该就是裴涿邂。
  苏容妘心中荡起些微妙的感觉,似是一切兜兜转转自有命数,因为阿垣的赋文而得了契机整治科举的新任主考,如今就这般与自己有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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