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她蹲在他跟前,雪白的手指隔着薄毯,抚摸他枯瘦的腿,嘴唇颤抖,未语泪先流。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她仍是心痛到窒息。
  她的大哥哥曾是青州那片草原上马术最厉害的男子。
  “哥哥……”她无声地喊了一句,“还疼不疼?”
  沈括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傻丫头,快好了,别为我难过。”
  她哽咽:“真的吗?哥哥不骗我?”
  沈括:“自然是真的,这还要感谢妹婿,这些年请了良医为我医治。”
  纾妍下意识地看向前夫。
  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曾与她说过这些,直到半个时辰前,他才同她说,她的哥哥流放途中,因为救人与押送的官差发生冲突,后来打断了腿,因为来不及医治,所以留下旧疾。
  纾妍对他的感激几乎要从红彤彤的眼眶溢出来,只不过眼下不适合向他道谢。
  她要推哥哥入内,这时,一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爹爹,抱抱。”
  纾妍回头,只见一婢女抱一个两岁大小,披着红色的老虎斗篷,生得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他圆圆的眼睛生得漆黑漂亮,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滴墨。
  像极了二哥哥的眼睛。
  纾妍怔愣片刻,看向自己的爹爹与姨母。
  她爹爹轻咳一声:“那个,我顺便给你添了个弟弟。”
  姨母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脸红得厉害。
  纾妍瞬间明白,这是她爹爹与姨母的孩子。
  纾妍行到他跟前,伸手将他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
  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哪怕两人一日都未相处过,
  纾妍像是已经认识他多年,尤其他还有些像二哥哥。
  她红着眼问:“我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一点儿不认生的孩子立刻伸手圈住她的脖颈,在她左脸颊啪叽亲了一口,奶声奶气:“阿年,年年岁岁有今朝的年。”
  纾妍笑:“真好听。”也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他神情羞怯怯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在场的人不禁都笑了。
  纾妍抱着弟弟,又无法推哥哥。
  淡烟忙上前:“我来推大公子。”
  沈括抬头看她,微微一笑:“这些年辛苦你了。”
  淡烟哽咽:“能照顾小姐,是我的福气。”
  *
  纾妍没想到小孩子竟这样重,她不过抱了片刻,胳膊都要断了。
  前夫伸出手:“我来抱。”
  纾妍迟疑:“大人会抱孩子?”
  他也有侄子侄女,但他们都怕他,也从未见过他抱过谁。
  裴珩:“母亲身子不好,我带过阿珏几个月。”
  纾妍半信半疑地把怀中的弟弟递给他。
  沈家的人并不知他与纾妍和离之事,沈清的续弦宁氏见他抱着孩子,又因与他年纪相仿,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嗔怪纾妍:“哪能让你夫婿抱孩子,快给我。”
  纾妍听得这声“夫婿”,脸都红了,正犹豫要不要解释两人已经和离,只听前夫淡淡道:“无妨。”
  纾妍觑他一眼。
  他单手稳稳地将弟弟托在臂弯,果然像是抱过孩子的。
  她不知怎的想到过去几年里,他似乎从未同她讨论过任何有关孩子的看法……
  她见姨母正笑眯眯望着自己,脸更烫了,如同在家一般,挽着她的胳膊说悄悄话,留下前夫与弟弟。
  沈年眨眨眼:“叔叔好。”
  裴珩:“是姐夫。”
  沈年一脸困惑地看看姐姐,再看看他,眼神逐渐坚定:“叔叔好。”
  裴珩微微眯起眼睛。
  *
  此刻已近子时,花厅内却亮如白昼。
  桌上早已摆满美酒佳肴。
  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用过饭,又吃了几杯酒,各个面色回暖,身上的疲乏消减不少,再加上心底兴奋,除却沈年,其他人都无睡意。
  酒足饭饱后,一家子坐在厅内吃茶。
  沈清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看看女婿,由衷道:“裴贤——”
  宁氏拿手肘撞了他一下。
  沈清将那个“弟”字咽回去,轻咳一声:“这些年辛苦你照顾妍妍,也辛苦你为我们打点一切。”
  宁氏也在一旁说着感激的话。
  纾妍怔怔地望向前夫。
  原来他为她家人做了这么多吗?
  他竟一句都不曾提过。
  前夫神色淡然:“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更可况,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我。”说这话时,眸光落在纾妍身上。
  纾妍面颊滚烫,低下头去。
  一无所知的沈清笑道:“她自幼被惯坏,哪里会照顾人。”
  裴珩:“她极好。”
  沈清笑得愈发和善,与他闲话几句后,环顾四周,问出忍了许久的话:“为何住在这儿?”
  这话一出,花厅内格外地沉静。
  纾妍忙道:“我开了一间香料铺子,这离铺子近。”
  沈清眉目舒展:“都学会做生意了?”
  纾妍颔首:“我如今学会研制各种各样的香料,就连皇后殿下都夸我呢。”
  沈清笑:“不愧是我沈清的宝贝女儿!”
  两父女你一言我一语,无论纾妍说什么,他都捧场。
  其他人见怪不怪,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显然从前在家也是如此。
  裴珩的眸光黏在小妻子的身上。
  她眼睛里始终含了一抹笑意。
  他从未见过她像今夜这般高兴过。
  不知不觉到了二更,大家都累了,纾妍看向前夫:“明日还要朝会,我送你出门。”
  裴珩放下手中的茶盏,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起身告辞。
  搬来这里也就算了,他还不住在此处,怎么都觉得不大对。
  两人刚走远,沈清将眸光投向淡烟跟轻云,目光如炬:“他俩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沈清看向淡烟:“你说!”
  淡烟硬着头皮:“小姐同姑爷一个多月前已经和离!”
  *
  “多谢大人为我家人做的这一切!”
  纾妍心中的感激溢于言表,“大人对我全家的恩德,我实在无意为报,我——”
  裴珩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地拨弄着她的掌心,“我要什么都可以?”
  纾妍掌心发痒,想要抽回手,被他紧紧握住。
  她颔首,郑重道:“只要我有。”
  裴珩:“我今晚想要六小姐陪我过夜。”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等我爹爹他们睡下,我就过去。”
  别说只是陪他一夜,他就是要她的命,她也肯给。
  裴珩平日里哄她过去自己房里,比登天还难,如今就为了救命之恩,她答应得这样干脆!
  他捏住她雪白小巧的下颌,嗓音低沉:“倘若今日救他们的是旁人,六小姐也会以身相许?”
  纾妍应了声:“是。”
  她当年也是如此,为了能够救家里人,被人哄去做外室,若是他再去晚些,指不定连洞房都入了!
  裴珩喉结滚了一滚,低下头吻她。
  与其说吻,不如说咬。
  纾妍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但忍着疼任由他咬,甚至还乖顺地搂他的腰。
  裴珩松开了她的唇,洁白的指间抚摸着她靡艳的唇,嗓音沙哑:“疼不疼?”
  她乌瞳湿润:“有一点儿。”
  裴珩再次低下头,舌尖温柔地舔她的唇。
  她渐渐地有些站不住,被他拦腰抱在怀中。
  好一会儿,他松开她的唇,低骂:“傻瓜。”
  纾妍怯怯:“那大人今夜还要我过去吗?”
  他道:“若是六小姐心里想要我,随时过去寻我。”
  纾妍不作声。
  他松开她:“外头冷,快回去,别冻着。”
  她“嗯”了一声:“那,大人也赶紧回去吧。”
  他示意让她先进去。
  纾妍拎着裙摆入了院子。
  一到拐角,父亲竟负手在廊庑下。
  她顽皮地跳入廊庑,笑得天真:“爹爹怎出来了?”
  神情严肃的男人往门外看了一眼:“他走了?”
  纾妍点点头。
  本以为爹爹会问前夫为何不住在这儿,谁知他什么都没问,如同从前在家时那般,上前牵住她的手背在身后,边走边问:“这几年在帝都习惯吗?”
  “还好,”纾妍笑,“虽不如家里,但这儿的人待我还不错。”
  沈清:“你婆婆也待你好?”
  纾妍愣了一下,随即笑:“也好。我认识了不少人,学了不少东西,对了,天香楼的蟹黄包特别好吃,明日我让人定位置,咱们一家人去尝尝,好不好?”
  沈清没有拆穿她的谎话,笑呵呵:“是吗?那咱们明日下午就去。”
  纾妍弯着眼睫笑。
  除却刚见面那份儿,她一个晚上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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