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是他家吗!
  男人行到她床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柑橘,自顾自剥了起来。
  一股子酸甜清新的气味弥漫开来。
  甜丝丝,酸溜溜。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柑橘。
  纾妍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他将剥好的橘子送到她嘴边。
  纾妍偏过脸:“我不吃,大人快走吧,免得被人瞧见说闲话。”
  他神色淡然:“我爬墙,无人瞧见。”
  爬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不要脸!
  他道:“如果天气好,沈将军这几日就能帝都。”
  原本神情淡然的女子激动得像个孩子:“没骗我?”
  他将橘子再次送到她嘴边:“这是沈将军从岭南带来的柑橘,送信的人带了几个回来。”
  她一口咬下去,差点没咬到他的手指。
  她吃东西时像一只小猫,微微眯着眼睛,让人想要替她顺毛。
  他低头在她沾染汁液的嘴角亲了一下:“以后我入夜来,天不亮就走,绝不会有人知晓,好不好?”
  那句“外室”,清醒时的男人决计不会说的。
  她不语,继续吃橘子。
  他就当她答应了,搂着她躺下。
  她问:“大人真吃药了吗?”
  老狐狸嘴里的实话少得很。
  话音刚落,他将她裹挟在身下:“今夜也吃了。”
  这天夜里他未熬夜。
  接下来几日,堂堂一国首辅夜夜爬墙,给前妻当外室暖床。
  这一夜,两人正缠绵,情正浓时,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骤然受到惊吓,纾妍的心都要跳出来,要起身,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的男人将她强行摁回去,重重顶入。
  她当即软了腰身,泪眼涟涟地趴在他怀里,将他吃得更紧。
  门外,书墨听着里头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知晓现在来敲门不合时宜,但又不能不敲。
  果然,他刚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传来公子不耐烦的声音:“天塌了!”
  书墨战战兢兢:“沈将军的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响。
  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好像有人挨了打……
  片刻后,屋里响起公子沙哑低沉的嗓音:“即刻带人去迎一迎!”
  书墨应了声“是”。
  屋里。
  纾妍泪眼婆娑地望着前夫:“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裴珩顶了顶微麻的左脸颊,说了句“无事”,拿帕子草草擦干净后开始更衣。
  待穿好后,一回头就见小妻子还在穿里衣。
  她手抖得实在厉害,穿了好几次都没能系好带子。
  裴珩替她清理干净后,帮她穿衣。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眶里蓄满了泪,顺着潮红的面颊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哭得他心都碎了。
  他捧着她的脸,替她擦眼泪。
  可她的眼泪蓄了好几年,一时半会儿擦不完。
  哭了许久,她终于冷静下来,让婢女入内替她梳妆打扮。
  橘黄色的烛火里,明媚艳丽的女子对镜照了又照,摸摸珠钗,扶扶鬓发,紧张又局促不安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化妆?大半夜见自己的家人,会不会很奇怪?”
  “我离家时才满十四岁不久,如今我都十八了!我爹爹他们会不会认不出我?”
  “我现在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大人还记得我从前的模样吗?”
  裴珩行到她跟前:“夫人同我第一次见到时相比,高了些,更白了些,但模样一直都未变。”
  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嘴唇颤了颤:“真的吗?我没有老吗?我都已经嫁过人了,我爹爹他们都未见过我做新娘子,他从前总说,待我成婚时,一定要将我亲手送到我夫婿……大人,我很害怕。”
  说着说着,眼泪再次滚落,砸落在他掌心里。
  裴珩伸手抚摸着她柔软湿润面颊:“别怕,这天底下没有认不出女儿的父亲,我们现在去门口迎一迎?”
  她点点头,拿帕子将脸上哭花的妆擦干净,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孔。
  如今已经十月的天气,夜里寒凉刺骨。
  裴珩拿了一件火红的狐裘披在她身上,牵着她出了门。
  到了大门口,她又不安起来。
  “听说岭南多瘴气,我爹爹又喜欢去打猎,生病也不爱吃药,总让我跟姨母担心,也不知这几年身子如何了。”
  “岭南夏季那样长,我姨母最不耐热,一到夏季连门都不爱出,也不知这三四年糟了多少罪……”
  “还有我哥哥一向挑嘴,岭南的饭菜一定不合他胃口,也不知他可瘦了。”
  “对了,被褥前两日可拿去晾晒了?爹爹与哥哥爱吃的茶可沏好了?姨母不吃茶,燕窝可多炖上了?还有——”
  裴珩将她搂入怀中:“别担心。”
  一旁的淡烟与轻云哭着道:“都准备好了,茶是姑爷前两日特地让人送来的龙井茶,燕窝是最上等的血燕,已经让人炖上,胭脂水粉,衣裳鞋袜,全都准备好了,只要家主他们一到,就跟回家一样。”
  纾妍知晓自己太过慌乱,太过絮叨。
  爹爹是去流放,又怎还能自由去打猎。
  姨母再怕热,也要去劳作。
  哥哥再挑嘴,家里也无厨子惯着他。
  “裴叔叔,”她细白的手指攥紧他的衣裳,扬起被寒风吹红的脸,眼眶通红,“我很怕我认不出他们,我害怕他们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不会的。”已经许久未听过这声称呼的裴珩心里涌起一阵热流,温声安慰,“他们还跟以前一样,这世上没有认不出父亲的女儿。”
  尽管已经和离,可对于纾妍而言,他的安抚总能使她迅速冷静下来。
  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时光一寸一寸地从指缝中溜走,天上的启明星越来似乎越来越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彻夜空。
  心跳加速的纾妍循声望去。
  今夜无月,星也只有零星几颗。
  裴珩特地吩咐人在道路两旁悬了数十盏风灯照明。
  远远地,只见几十个护卫策马疾驰而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辆围了毛毡的马车。
  大约还有百米的距离,全部人勒缰下马,向主君行过礼后,有序地分列两行。
  中间的马车缓缓向前,距离纾妍还有五十步的距离,马车终于停下来。
  还未停稳,马车车门被人推开,一身着玄色氅衣的男人矮身自马车里出来。
  他人生得极高大,以至于那辆原本宽敞华丽的马车都变得狭小起来。
  他一脚踏在平时实的地上。
  墙角的光恰巧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英俊不凡的面孔。
  尽管已经上了年纪,双鬓与下颏的短须也已花白,但他双眸炯炯有神,神情不怒自威,就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光是站在那儿,已经让人感到他过往的峥嵘岁月何等风光。
  他锐利的眸光直直落在人前那抹衣着华丽贵气,一看就养尊处优的火红身影上,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像是感到莫大的安慰,嘴角泛起浓浓的笑纹。
  他朝她伸出手:“到爹爹这里来。”
  语气亲昵,仿佛他们昨日才刚见过。
  她缓缓地走到他跟前,如同幼时受了委屈一般,撇撇嘴,哽咽:“大胡子,你胡子哪儿去了?”
  原本还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红了眼眶:“你姨母嫌丑,总骂我,我剪了。”
  “早该剪了。”
  纾妍扑到他怀里,嚎嚎大哭起来。
  老狐狸说得对,天底下没有认不出孩子的父亲。
  也没有认不出父亲的女儿。
  就算她爹爹没了胡子,变了模样,她也一眼能够认出他来。
  第67章
  在场的人无不为这场久别重逢感怀。
  而为了这场重逢谋划三年之久的男人則沉默地站在廊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躲在父亲怀中哭泣的小妻子,直到实在无法忍受那只大手放在小妻子的头上,不动声色地大步上前,温声说道:“外头冷,先进屋去吧。”
  沈清听得这声称呼,犀利的眸光打量着昔日忘年交,如今不仅是自己女婿,还是救命恩人的男人。
  裴珩神色如常地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这一路上辛苦岳父大人。”
  沈清被他这声“岳父”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挺好。”
  纾妍没想到前夫居然还唤父亲“岳父”,从爹爹怀里抬起哭红的眼,扭头便看见姨母同大哥哥也都下了马车,皆双眸含泪望着她。
  姨母比之四年前黑了些,瘦了些,但那对眼睛却依旧温柔明亮,人也较以前更有风韵。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眼睛是说不了慌的。
  可哥哥……
  纾妍的眸光落在端坐在轮椅中,生得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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