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后院里,不知有多少小丫鬟惦记着公子,只是公子从来无意。
如今娘子同公子闹和离,在娘子病好之前,恐怕不会有新人入门,公子总不能这样一直忍着。
“无需,”一向最怕麻烦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哑声吩咐,“去打盆井水来。”
这些年公子一向如此,书墨立刻会意,赶紧去办。
尽管已经入夏,刚打上来的井水却冰凉刺骨。
书墨刚把水递过去,公子接过来从头浇下。
一连浇了两三盆井水,那股子邪火短暂地熄下来。
这一夜也不知怎么回事,裴珩夜里不断地梦见与小妻子交/欢缠绵的场景,起了好几次夜。
书墨心惊胆颤,生怕自家公子将自己浇出什么毛病来。
后来裴珩索性也不睡了,直接去书房看书到天明。
他用罢朝食后,书墨拿了一套朝服来。
除却朝会,裴珩一般都是穿自己的常服。
书墨自然也知晓自家公子的习惯,忙解释,“公子素日里所穿的衣裳全都都由娘子一手准备,每隔半个月送一回,昨儿最后一套衣裳穿完,娘子这回没再送来。”
裴珩蹙眉,“去把参汤拿来。”
书墨有些为难,“从前也是娘子每日天不亮炖好命人送来,公子想吃时可随时取,自娘子决意同公子和离后,就没再送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怕是以后也不会再送来。”
裴珩闻言,轻轻揉捏着眉心。
书墨觑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再没比娘子待公子更细心仔细的人,虽不大同公子在一处,但公子的衣食方面事事留心。公子平日里需要靠香料提神,可外头卖的香料效果虽好,但用多了公子夜里睡不好,娘子听我抱怨过一回后,费了好大的心思制了一些香送来。公子用后睡眠果然好了许多,我方才收拾香料时,发现那香也不多了……”
说完,他又想起这么多年,娘子给公子准备夜宵时,也总会想着自己一份,还曾给过银子使,不免有些感伤,“娘子如今得了这离魂症,什么也不记得。公子也要狠心与娘子和离,连哄都不愿哄,可怜娘子无依无靠的,将来出了咱们家的大门,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欺负娘子……”
“不过娘子生得极好,性子又那样好,将来若是改嫁,也不知谁有这样的好福——”
话未说完,见自家公子冷眼盯着自己,他立刻识趣地转移话题,“我现在命人去煮些参汤来。”
“不必!”裴珩扫了一眼那朝服,“你去问问她,屋里可还有换洗的干净衣裳。”
书墨立刻去办。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书墨去而复返,道:“娘子一大早就出门玩去了!”
裴珩不悦,“她身子不好,怎出门都无人来回禀一声!”
书墨小声道:“是公子说往后无须拘着娘子。”
裴珩沉默片刻,吩咐:“派人好好跟着,若是有事,即刻来报!”
第12章
裴珩一整日都在衙署内处理公务。
忙到快到晌午时,他想起得了离魂症的小妻子,吩咐,“问问派去跟着的人她去哪儿了。”
书墨应了声是,即刻去办。两刻钟后,他去而复返。
正埋首案牍的裴珩头也未抬,“她今日去了何处?”
书墨忙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札,打开后按照书写的行程念,“娘子辰时三刻出了门,大约巳时二刻出现在界身巷的浮华阁。大约在里头逛了半个时辰,挑了衣裳若干,首饰若干,共花费三百五十两银。不过娘子像是没钱付账。一身高八尺,头戴大帽,形容举止风流的男子欲慷慨解囊——”
话音未落,裴珩手里的朱笔一顿,“沙”一声响,在雪白的纸上划出重重一道红痕,力透纸背。
书墨吓得一哆嗦,“想来定是那人见娘子貌美……”
话音未落,裴珩微微抬起冷硬的下颌,“她现下何处?”
书墨忙道:“还在浮华阁。”顿了顿,又道:“就在咱们后头那条界身巷,马车过去大约半刻钟。”
话未说完,公子已经戴好大帽,大步朝外行去。
外头诸官员们没想到裴阁老今日竟出来的这样早,皆怔了一下,随即齐刷刷站起身来,刚拱手见礼,谁知素日里极有涵养的裴阁老看也看未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
众官员:“……”
裴阁老怎这样匆忙?
这是家里着了火不成?
*
浮华阁大堂。
纾妍打量着摆放各色香料的红木博古架前长身和鹤立的郎君。
他瞧着三十出头的年纪,头戴大帽,身上着了鸦青色云纹鹤氅,腰间别着一把檀香扇,虽模样不如裴珩,但也生得眉目疏朗,风流儒雅。
自打她入了浮华阁,对方的眼神一直追着她跑。
且她挑选香料时,他还从中插了几句嘴,倒是对香料极有见地。
对于旁人的过分关注,纾妍早已习以为常。
淡烟曾对她说,帝都的贵人们贯会附庸风雅,喜好插花制香斗茶,于是纾妍也就没在意。
谁知她挑选完衣裳首饰时,一向管钱的淡烟因太久未出门而忘记带银票,她又不能向从前,让人回将军府里拿,正左右为难之际,对方竟然要替她付账。
那么多银子,他居然眼睛眨也不眨。
帝都的郎君都这样大方?
纾妍悄悄问淡烟,“我可识得他?”
淡烟与轻云皆一脸茫然。
儒雅风流的郎君这时已经自报家门:“某姓谢,只是想要与娘子结个善缘。”
纾妍观其行言表倒不像是骗子,偏她自幼什么也不缺,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她父兄也愿意摘来给她,即使当下无钱结账,亦不会为这些小利动心。
不过对于对方的好心,她仍报以微笑,“多谢谢公子,无功不受禄。”
须知寻常富足百姓之家一年花费不过二十两,谁人平白得了这样的好处怕不是高兴疯了,这生得极为明媚娇艳的小娘子瞧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明明无钱付帐,竟不为所动。
在场的人见她额角的那抹海棠妆极别致,偏偏穿得却极老气,与她花儿一般的年纪极为不相符,恨不能代她受下的同时,又好奇她究竟是帝都哪户权贵人家里的女子,竟养出这样高的眼界。
男人亦没想到自己被拒,微怔片刻,眼神里流露出笑意,“好吧,想来娘子瞧不上某的这些赠礼,不过,某想要同娘子做个交易。”
纾妍澄澈乌黑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咱们头一回见,谢公子要同我交易什么?”
男人道:“说来不免有些唐突,姑娘所用熏香我很是喜欢,不知可否告知在何处买的?”
纾妍没想到他竟对自己的香感兴趣,只是她也不知哪里来。
一旁的淡烟忙低声道:“这香名忘忧,是小姐亲手所制。”
纾妍闻言很是诧异。
她几时学会制香了,还是忘忧这味失传的香料。
那男人眼神里流露出喜色,“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制出忘忧,若是娘子不介意,请舍些与我可好?”
这个“舍”字说得极好,与先前开口要赠人衣裳首饰听起来悦耳得多。
纾妍自随身佩戴的藕荷色香囊倒出一粒褐色香丸倒在淡烟手心上,由淡烟给他。
他接了香丸在鼻尖嗅了嗅,颇有些遗憾,“果然是这个香气,只是缺了一味香气,可惜,实在可惜。”
轻云轻哼,“你这郎君怎么回事,我家小姐舍与你,你反倒嫌不好。”话音刚落,他身后一面白无须的随侍呵斥,“大胆!”
轻云吓了一跳,随即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男人斜了随侍一眼。
那随侍立刻唯唯诺诺的低下头去。
男人又对纾妍道:“某不是嫌弃这香不好,只是,这香确实缺了一味。”
淡烟低声道:“小姐制好后,也说缺了一味香气。”
怪不得。
纾妍没想到他竟这样懂香。
她并未真的闻过忘忧,亦不知他口中所说缺的那一味香是什么。
纾妍的母亲曾是制香大家,未出阁时就名满帝都,听说还曾为深受失眠症折磨的太子妃制过一种名为“忘忧”的香。
不过,那是她的记忆。按照淡烟的说法,现在早已不是庆历年,太子殿下已经登记四年,结发妻子太子妃早已是皇后。
只可惜,后来母亲去世后,再也无人能制出这种香。
母亲逝去时她不过三岁,为有人照顾她,姨母便给爹做了续弦。
姨母是母亲的同胞妹妹,比母亲小了十岁,从前在闺阁里也曾同母亲学过制,尽得母亲的真传。
只不过,姨母却常说这世上再无人有母亲那样有天赋的制香高手。
姨母还说:“妍妍,你的嗅觉与姐姐一样好,只可惜心总是静不下来。”
纾妍的确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