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阳县主嘱咐,“外头冷,待会儿来的路上,叫服侍的小子给你披件氅衣。”
  少年应了声“好”,逃似的出了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更加沉寂。
  云阳县主觑了一眼长子。
  正襟危坐的长子静静地吃着茶,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亡夫十七年前去世后,年仅十一的长子将整个家扛了起来,不到而立之年已经位极人臣
  帝都无人不羡慕她生了一个好儿子。
  就是性子实在闷了些,不似次子那般没心没肺,更不似幼子这般会哄人。
  尤其这两年渐长,他城府愈发深沉,也越来越不近人情,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同他说话也得思量再三。
  云阳县主一时竟怎么都忆不起他幼时的模样。
  仿佛,他天生便如此。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当初在沈家获罪时竟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封婚书,说父亲在世时,早与将他与沈氏指腹为婚,请求天子赐婚。
  她得知消息时,先帝赐婚的旨意已送到府中。
  她难以置信地将那封婚书翻来覆去瞧了几十遍,上头的字迹确实是她亡夫的不假。
  云阳县主至今都未想通,这纸婚书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
  问他,他仍是一贯的话少:儿子自有道理。
  有什么大道理她不懂,她就只知天底下断然无儿子瞒着老娘娶亲的道理。
  更何况还是一罪臣之女!
  云阳每每想起此事,心里仍堵得厉害。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满,尽量心平气和:“沈氏醒了?”
  裴珩颔首,将小妻子的病情简要说明。
  云阳县主不悦,“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为了不让夫君纳妾就要死要活!”
  裴珩摩挲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神色淡淡,“只是不小心跌倒罢了。”
  这话云阳县主一个字都不信。
  前些日子,她同沈氏提及要给长子纳妾一事,沈氏当时还应得好好的,谁知转头就出这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到底是边疆长大的,教养比不得帝都的贵女。
  只是,这话实在不好当着长子的面说出来。
  “最要紧的是子嗣!”
  云阳县主忍不住劝道:“你素宁表妹虽是新寡,但也未生养过,给你做贵妾也不算埋没你。”
  裴珩蹙眉:“如今沈氏得了离魂症,儿子实在无心思想这些。儿子还有公事要处理,今晚就不陪母亲用饭。”顿了顿,又道:“沈氏并不知娘家流放一事,还请母亲传令下去,让府中上下莫要在她面前说漏嘴。”说完,撂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告辞。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院中,云阳县主才回过神来,问自己的陪嫁婢陈嬷嬷,“他心里是不是为着沈氏怨我?”
  他是主君,这府中上下哪个敢不听他吩咐,他特地让她传令,摆明是怕自己在沈氏跟前说漏嘴!
  “怎会,”陈嬷嬷忙劝,“这满帝都,再也寻不出比咱们大公子更加孝顺懂事儿的郎君。”
  “我心里自然明白他再孝顺不过,只是,”云县主叹了一口气,“前几日我说要为他纳妾,他明明应得好好的,可方才你也瞧见,沈氏这一病,他立刻又改口。”
  “大娘子受伤同县主有什么关系,”陈嬷嬷安慰她,“更何况,公子也不小了,跟前至今没个一男半女的,这也怨不得县主着急。”
  这话说到云阳县主心坎里去了,说到底还是沈氏无能,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说得是,”云阳县主不悦吩咐,“你明日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反正,她就不信,这跌一跤还能跌出个离魂症来!
  第5章
  翌日晌午,晴。
  阳光透过绿纱窗,洒在雅致华丽却又略显沉闷的屋子里,在错金织花的波斯毯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
  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的纾妍背靠着大迎枕,微眯着有些疼的眼睛,神情蔫蔫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沉闷,无趣,没一样是她喜欢的。
  她再次看向一旁的穿衣镜。
  镜中着了胭脂寝衣的“自己”卧在锦绣堆里,满头青丝垂落在肩上,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纱布。
  这时,一旁的淡烟与轻云上前,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纾妍抬起眼睫打量着她二人。
  淡烟比她大两岁,自她记事起就跟在她身后,眼下比起几天前也瘦了许多,不似从前丰腴,人也变得清丽温婉。
  而轻云倒是与从前没什么变化,就是较之从前张开些,不像从前似的明明十二三岁,却瞧着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一团稚气。
  不是梦,她的确一觉醒来不见了近四年。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头:“这就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怎会磕到头?”
  淡烟道:“小姐独自一人在房中等姑爷。”
  “不许叫他姑爷!”
  纾妍虽然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平白少了近四年的时间,但仍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成婚。
  可她又很想知道发生何事,有些别扭地问:“我等他做什么?”
  淡烟道:“小姐等姑爷回来和离。”
  纾妍迟疑:“我瞧他不顺眼,不要他了?”
  “是因小姐无所出,姑爷要纳妾,”轻云幽幽道:“所以小姐要与姑爷和离。”
  纾妍:“……”
  她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纾妍一脸不愤:“那后来呢?”
  “奴婢听到动静赶来时,小姐已经满脸鲜血躺在姑爷怀里,之后的事小姐也知道了。”
  淡烟生怕再刺激她,“小姐都好几日未吃东西,不如奴婢先服侍小姐用饭好不好?”
  这会儿感到饥肠辘辘的纾妍点点头。
  纾妍大病初愈,饮食需清淡,只有一碗梗米粥与一碟下粥的雪里红。
  清淡得连点儿油性都瞧不见。
  纾妍虽是帝都人士,但自幼在青州长大,一向无辣不欢,一看就没胃口。
  轻云见自家小姐一脸嫌弃,哄道:“这梗米粥熬出了油,平日里小姐最爱吃。”说着送了一口送到她嘴边。
  轻云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竟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吃过无数回,口感极熟悉。
  轻云见她肯吃,又夹了一筷子雪里红送入她口中。
  口味实在太淡,口中本就寡淡的纾妍用了半碗,就不肯再吃,瞧着外头日头不错,想要出去瞧瞧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淡烟劝不住,只好取了一件丁香色的交领袄裙要替她穿上。
  纾妍眉尖微蹙,“这都是谁的衣裳,这样的老气?”
  还未等淡烟开口,一旁的轻云幽幽道:“是小姐的。”
  “什么?”
  纾妍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件看上去确实有些合身的衣裳,“我如今的审美竟差到这种地步?”
  就算大了几岁,她总不至于穿这样款式的衣裳,都快赶上她姨母的装扮!
  要知道从前在家时,将军府的沈六姑娘穿什么样的衣裳,那么城内就流行什么颜色款式的衣裳,就连绸缎庄都打着她的名义赚钱。
  这是沈六姑娘爱的颜色,这是沈六姑娘上个月新设计的款,这是沈六姑娘亲自夸过的绣样……
  淡烟见她显然不信,只好道:“县主不喜欢您从前的穿衣风格。”
  大端帝国向来以端庄娴雅为美,自家小姐无论身段还是相貌都过于秾艳妖娆无格,尤其是来帝都后,胸脯子就像吹气似的变大。
  第一回见云阳县主时,从前极爱华服的小姐为讨好这位未来的婆婆,提前打听了她的喜好。
  彼时正逢夏季,小姐特地挑了一件帝都寻常闺阁女子穿的齐胸襦裙,外面套了件绣海棠花的半臂,明艳大气又不失活泼,娇艳如枝头绽放的芍药。
  谁知云阳县主一见小姐就黑着脸,话里话外嫌她半点没有帝都贵女的端庄典雅,给了小姐好大的难堪。
  淡烟怕自家小姐听了难过,轻描淡写,“后来小姐就把自己的衣裳换成稳重成熟些的。”顿了顿,又道:“姑爷也爱稳重端庄些的女子。”
  纾妍听了好一会子没说话。
  这说的还是她吗?
  她沈纾妍做人的准则:人生在世,快活最要紧,千万别屈着自己。
  若是夫君合自己的心意自是最好的,若是不合换一个便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淡烟小心询问:“那小姐,还去吗?”
  纾妍瞥了一眼那丑得碍眼的衣裳,咬牙,“去!”
  淡烟与轻云赶紧帮她更衣梳妆。
  那衣裳虽然瞧着老气,但是纾妍个子高,肤色又雪似的白,上身一点儿后果然典雅又端庄。
  她见就连珠钗首饰款式都极老气,也懒得装扮,只让淡烟随意地将头发绾成一个髻,在淡烟的搀扶下出了门。
  今日阳光极好,温暖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阳阳。
  三人朝着西边花园走,一路上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翠竹疏影,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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