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五十六天时。
  沈宗野在夜里忽然梦到了梁然。
  她好像很痛苦,穿着蓝色的裙子,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流下一行眼泪。
  沈宗野从梦里惊醒过来,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灼着眼,他浑身的汗,刚刚喊出了梁然的名字,是梦中喃喃的呓语。
  沈宗野很后怕,但不敢看四周的监控,他越暴露,越会给他和梁然带来隐患。他就装作是梦到了那间水泥屋子里的酷刑,看着左手缺失的三只手指哀伤难过。
  隔天晚上,他又梦到了梁然。
  梁然还是很难过,葡萄叼来小鱼干放到她跟前,小爪爪推了推,好像在说“你快吃吧”,哄着她开心。可梁然笑不出来,她的脸在梦里模糊得只有轮廓,看不清无关,但他知道梁然在流眼泪。
  沈宗野从梦里醒来,不敢再睡。
  他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梁然,他好想这一切快些结束。
  ……
  第五十九天。
  病房里闯进来的人不是医生,是董自新的手下。
  他们来势汹汹,左右两人狠拉下他,直接将他从病床拽下,不顾地面的水泥和碎石,将他拖行扔到一处高台上。
  四四方方的高台宽阔平坦,中间立着一根飘飞的旗杆,上面紫色与红拼接的旗帜应该是董自新和当地武装势力联盟的标志。
  台上陆续站满持枪的武装人员。
  徐川来到台上,在沈宗野面前蹲下,中年男人的眼眸很是失望,又带着浓烈的憎恨厌恶。
  沈宗野忽然明白这一次不一样。
  台下陆续来了很多青年,也有一些眼神狠辣的女人,都是董自新毒品王国里的各个部下。
  沈宗野看到了他们眼里的杀气。
  他好像知道他应该是暴露了。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小沈,看看这个视频里的缉毒精英跟你像不像。”
  徐川把平板扔到地上。
  沈宗野趴在地上看着,画面里是他接受采访的那段录像。
  视频打了马赛克,他的身影和脸都处在高斯模糊的状态,其实不容易对比出是他,也没有一些体貌特征,唯一算露馅的是主持人问他“在身体伤残时有没有一刻后悔过”。当时沈宗野其实皱了下眉,觉得这句话不应该出现在提问里,事后电视台说不会暴露他,马赛克做得很严密。
  “身体伤残”。
  可视频里有他起身敬礼的片段,能看出他四肢健全。
  “徐叔,他妈的这个人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谁他妈身体伤残了还有胳膊有腿。”
  徐川指挥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男人说:“根据办公桌和镜头的距离,目测一般采访室的大小,我们用公式可以算出视频中的缉毒警察和镜头的距离有3米,按敬礼这个画面窗口的高度可以算出墙高是3.2-3.5米之间,摄影头以30-50度视角仰拍,按这个警察距离镜头3米和窗口高度来计算,他的身高在187-196厘米之间,减去警制皮鞋与警帽的高度,可以得出这个警察的身高在183-188之间。”
  沈宗野脸上只有被污蔑的急迫。
  可他的心沉落到了死局。
  他知道再辩解都无用了。
  徐川:“你的身高就很符合,你的大拇指也很符合。沈宗野,枉我劝董爷留你,你他妈真是连我也骗过去了啊。”
  这段时间,徐川知道董自新国内需要人手,才劝着给沈宗野一个表现的机会。
  沈宗野愤怒地解释:“你要把我往死里推,我不是警察!”
  徐川冷笑:“没用了,今天你会死得很惨。”
  台上有各种刑具,还有毒品。
  徐川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低头点烟。
  之前让沈宗野受刑的男人开始叫人上台来弄沈宗野:“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份,别一下子干死了。”
  第一个上台的毒贩想用刀子割沈宗野的耳朵,沈宗野快速地扭避,腿踢中青年,将他踹下台,引得台下的人争先要上来弄他。
  匕首还是划破了耳廓皮肤,血液滚烫落入脖颈。
  沈宗野刚做过手术,胃部的伤口还是撕裂了。
  这样的场面像沈宗野入职以来在局里听过的各地暴露的缉毒警察被报复时的案情。台下的一群群人都是执掌今天这场死刑的侩子手。
  他必须要自救。
  他看向徐川:“徐叔,我不是警察。如果今天你让所有人这样杀了我,事后查出我是被诬陷,难道不是寒了所有兄弟的心?谁不是拿命在帮董叔,台下的兄弟有一天被误会,也要像我这样被当众惩罚?”
  第二个人听进去了,看了眼徐川,只狠狠踢了沈宗野身体。
  徐川无动于衷:“证据摆在眼前,台下的兄弟再像警察,也没有人像你嫌疑这么大。”
  “你说了,我只是嫌疑大!”
  “我不是叛徒!”
  沈宗野的情绪异常坚毅。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已经惹得台下一些人开始犹豫观望。
  但徐川还是没想放过他,歪头示意给沈宗野施刑的男人。
  男人拿起了注射器,操作着吸入毒品液体。
  沈宗野眼眸黯然。
  他知道他这一次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他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他今年才25岁,缉毒的生涯还想干一辈子。
  他后悔以后不能再战斗了。
  他后悔这次的卧底走得太早了。
  他应该过完除夕,陪梁然跨过年,看一场烟火再走。
  他们上一次的除夕就没有好好地看过酒店窗外那场烟花。
  他后悔了。
  后悔他们的新房装修得太慢,他还没有让梁然拥有一个新家。
  他后悔他没有跟梁然说出一句我爱你。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爱她,可他明明早已经非她不可。
  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梁然早就爱上了他,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她抱到胸膛里,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不会被他吓跑的,她也是爱他的。
  他们没有说过这三个字。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回去见到梁然,亲口告诉她“我爱你”。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信守诺言,活着回到梁然面前。
  男人来到他面前。
  沈宗野喊他兄弟,说着触动人心的话,都是他踏上这条路的经历。几句话短短几秒,男人到底还是给他时间说了,但一双硬鞋踩上他腹部,狠力碾压。
  手术缝合的伤口破裂,腹腔剧烈的疼痛让沈宗野脖颈上青筋遍布,血管急速的血液流转,暴烈突起的青筋蔓延到眉峰。
  沈宗野的双眼是血红的,眼白里密密麻麻的小血管全部破裂。因为疼痛,他薄唇大口地张着,却仿佛吸不到一丝空气。一地红色,是他为缉毒流下的血。他高大身躯倒在这片血泊里,浑身抽。搐,颤抖,修长的双腿痉。挛似地抽搐。
  台下的毒贩里,有卧底进来的新同事。
  是他把这件事汇报给了王局,是谢天明在接听王局的电话,是梁然在遥远的南城流下眼泪。
  男人一声“你忍忍”刚落下,一道愤怒的、急迫的嘶吼声让他住手。
  远处的青年冲到台上,他鼻梁上架着一幅金边细框眼镜,模样英俊斯文,冲到沈宗野面前用身体挡住他。
  男人不耐:“你他妈谁啊?不要命了——”
  啪。
  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是徐川打的。
  来人是陈沥周。
  因为收到那支钢笔而想尽了办法终于赶来的陈沥周。
  “我要这个人!”陈沥周对徐川嘶吼。
  徐川虽然是看着陈沥周长大的,很得陈沥周的尊敬,也把陈沥周当成亲厚的小辈,但他此刻不为所动。
  陈沥周夺过他们的注射器,扎入自己手臂:“把他给我!不然我也死在这里。”他的手指按着活塞柄,即将推入的动作,他在发抖,但镜片后的眼睛无比坚定。
  沈宗野吐着血,不知道腹腔哪出破裂了,巨大的疼痛和呼吸道的血液都让他无法再开口表达。但他拖延了时间,真的撑到了生机。
  他们还在僵持。
  徐川看向陈沥周身后,是董自新来了。
  董自新一句话也没说,但沉静的表情彰显着他的暴怒。
  陈沥周说:“我要他活着!给他做手术,救他!不然我也把命还你。”
  陈沥周已经流下眼泪,看着董自新,语气带着祈求:“求你了。”
  他们是亲父子,但是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却被他的爸爸关押、监视,每天都生活在无数双眼睛,无数的摄像头和窃听器中。
  他知道了他的爸爸不是一个正经开店,喜欢养花种菜的普通人,而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毒枭,手底下拥有一个组织严密的贩毒集团,拥有一支武装势力。
  他的爸爸,成为了他一直以来最痛恨的人。
  父子俩眼神对峙半晌,董自新蓦地冷笑了下。
  徐川这才淡声吩咐左右:“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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