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店里的暖气很足,三人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烧烤还是那个味道,黄书韵吃得津津有味。应真也觉得味道还可以,秦毅却有些吃不惯,在外面这么多年,他吃辣的能力急剧退化。
  秦毅:“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回回宁市是哪一年了,就记得那几年每一次回来都是冬天。”
  黄书韵:“我十八岁上大学,你比我小两岁,十六岁上大学,半大小子一个,也就寒假回来一下吧?”
  秦毅知道黄书韵跟应真同年,他莫名地不希望她老在应真面前说年龄的事,忍不住开口:“咱俩同辈的。能不能别每次见我,都想着涨辈份,占我便宜?”
  黄书韵想到上回在锡市酒吧街,秦毅给她们买花那事,“该叫姐的时候就得叫姐,你知不知道上回你送那玫瑰花,给应真惹了多大麻烦?”
  应真没有注意他们在聊什么。她正在看手机,婆婆何方珍和表嫂苏苒刚才不约而同发了条朋友圈。高档日式包间里,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人戴着生日帽坐在中间,妆容艳丽,何方珍和苏苒分别坐在两旁。苏苒的老公女儿也在,一群人笑得很开心。
  两人发朋友圈,还配了一模一样的文案:祝大美女生日快乐!
  应真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女人是宋幼萱。
  这个家所有人都知道宋幼萱,只有她像把头埋在沙坑里的驼鸟一样,自欺欺人地假装没有什么不对。
  应真面无表情地退出,将手机放在桌上,一抬眼,发现黄书韵和秦毅都看着自己。
  黄书韵发现她神色不对劲:“没事吧?”
  “没事。”应真笑,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你们不是说要带我去你们的母校看看么?”
  第49章
  宁市的物价并不高,三个人这顿烧烤才吃了不到两百块。
  黄书韵要结帐,秦毅没让。探班的人请客,规矩他还是知道的。宁市也是他的家乡,倒也不至于需要黄书韵请他。
  老板娘看他们三个人年纪不轻,但气质都不俗,一看就是在大城市混得不错的宁市人,主动给他们抹了零。
  “马上一中要搬走了,我们店也要搬了。下回你们要是回来,直接去新校区那边。我们店就在新校区对面。”
  黄书韵和秦毅笑着应了下来,但都知道没有下回了。
  回忆杀就是心血来潮的偶尔为之。多来几次,就没意思了。
  应真站起来,从椅子上拿外套,她的羽绒服被压在秦毅的大衣下面。两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拿衣服,她又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红色疤痕。
  一闪而过,她挪开视线,转身把外套穿好。
  从烧烤店出来已经晚上八点了,街上静悄悄的。宁市本就不大,公交车也就十几路。
  应真怕冷,穿得是三个人里头最多的,厚实防风的羽绒服,毛线帽、围巾、手套。
  其实这个时候,她觉得冷点更好,让头脑冷却下来,也让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平息下来。
  黄书韵好久没有在宁市街头这样随意走动了,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感觉和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她指着旁边一间报刊亭,对应真道:“以前上下学经常在那买杂志,借口袋书,带颜色的言情小说。下晚自习,我爸会来学校接我,我还得想办法把书藏好……”
  应真安静地听着,有些羡慕黄书韵,她就是那种从小备受宠爱的独生女。
  这些日子,在宁市拍戏,她父母经常带着亲手做的好吃的到剧组来探班。有时候,老两口只是在一旁静静陪伴着女儿,看女儿导戏,那眼神是全是骄傲。
  认识这么多年,黄书韵和应真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秦毅没有加入,而是远远地跟在后头,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抽着。
  隔着一段距离,他便无需克制自己的眼睛往哪看,又或者不往哪里看。
  她剪短了头发,齐耳的短发被围巾拱得微微翘起。刚才吃饭时,全程只有他和黄书韵在说话,她比上回在锡市还要沉默。
  不知为何,秦毅觉得她刚才看手机时,那表情像是快要哭了。
  他承认,从景天屹那得知她在跟宁君昊办理离婚手续,他又开始躁动了。牧场进入漫长的休眠期,他终于腾出时间来弄牧场的网络,可是他却静不下心来。
  人和人之间的缘份就是这么奇妙。当记忆深处的一个遥远模糊的身影,变成他认识的某人太太后,竟让他也生出很复杂微妙的感受——仿佛……他也可以。
  不过,已经时过境迁了。秦毅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就是趁着回来看望舅舅,顺带看看她们电影的进度。
  ……
  烧烤店拐着弯过去就是一中。周末,学校的保安不让进,这难不到曾经是教职工子弟的秦毅。他带着她们从职工楼那边的小门绕进去。
  铁锈斑斑的铁门,一个爆炸头的阿姨正拿着钥匙过来锁门,看着三人朝自己这边探头探脑,不由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找谁啊?”
  秦毅咧嘴笑:“阿姨,我以前住这,好多年没回来,想进去看看。”
  在国外那么多年,他早已经不会说家乡方言了,甚至连普通话的口音都不自觉染了些腔调。
  阿姨板着脸上下打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嗓门高亢起来:“你是秦老师的儿子吧?”
  老一中的教职工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能留下印象的孩子并不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中还流传着那些神童的传说,而那些孩子里头,秦建业儿子是最常被提及的。
  那孩子可怜啊,母亲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自杀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不到十八岁就考上q大,听说后面去美国上大学,在那发展得很不错。
  秦毅多年没回宁市,没想到阿姨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只能点头说“是”。
  这下阿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把将铁门打开,热情地招呼他:“哎呀!你这可真是难得回来一趟!赶紧进来!”
  阿姨退休前是语文老师。一中老师太多了,黄书韵和秦毅都没在她手里念过书,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今天也是过来收拾一下东西,还有几天元旦了,年前这里要全部搬空。你们也是赶巧了,再晚几天,就进不来喽。”
  阿姨腿脚不是很灵便,絮絮叨叨拉着秦毅聊起家常:“老秦现在享福了,大儿子这么有出息,小儿子也大学毕业了,又弄到那么好的单位,以后养老不用烦了。”
  秦毅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十几岁,去年大学毕业。秦建业两口子费了不少劲,托了不少关系,把儿子塞进了宁市一家事业单位。
  两口子都是一中老师,收入在宁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房子车子早都给儿子准备好了,只等儿子相中了合适的对象,就可以结婚。
  这些秦毅从舅舅那断断续续也听说了一些,现在又从外人这听一遍,感觉像是听别人家的故事。
  一个跟他无关的幸福三口之家的故事。
  黄书韵知道秦毅跟他爸不对付,忙岔开话题,问了阿姨一些学校拆迁的事,又找阿姨借洗手间用。
  应真和秦毅站在单元门前的花坛边等她。
  这一排职工楼都是八九十年代常见的红砖房。楼里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
  曾经热闹的职工楼变得冷清凋敝。冷得透骨的冬夜,空气里飘过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烧糊的米饭气味。
  秦毅发现,照片里模糊不清的地方,一旦真的置身于此间,一切都清晰起来。
  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指中其中一栋三楼的窗户,对应真道:“我上大学之前,一直住在那。”
  应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漆漆的,窗户大开着,里头的人应该已经搬走了。
  应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不要上楼去看看?”
  秦毅摇头:“我上大学后,那房子就卖给别人了。”
  应真算了算,他上大学的年纪,跟她去北市北漂的年纪差不多大。
  她想到他在牧场那简陋的住处,忍不住称赞:“你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秦毅唇角弯起:“光棍一个。没那么多讲究。如果哪天有另一半了,就不能这样了,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吃苦。”
  应真抬头看他小时候住的那套房子,其实她也住过类似的单元楼。八九十年代的红砖房都差不多,这职工楼跟李茹华当初单位分的福利房也没什么区别。
  秦毅看着她微昂起的下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在宁市,此刻就站在他小时候的家的楼下。
  可能他真的是个想象力匮乏的人,这个画面,他做梦也想不到。
  有些事情,秦毅从未对旁人提起,此刻却忍不住想跟她说:“我手上的疤是小时候我妈妈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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