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孔珍看万修越看越满意,若不是任月心情不佳,定要唠叨几句。
  她只是问:“他跟你住得近?”
  任月:“就住我楼上,租房是他推荐的。”
  孔珍:“挺好。”
  任月满载的电单车悠悠荡荡上路。
  孔珍灵光一闪,问:“他说跟你一个小学,哪个小学?”
  任月:“村里的……他叫万修。”
  任月跟孔珍生活后,才从村里小学转走。她离家到大城市上学工作,一部分原因也想是远离任开济带来的人际裹挟。
  孔珍神色黯然,“姓万的……他老豆叫什么?”
  任月说不知道,只能描述万修老家大概的位置,孔珍隐约对上号,但不太熟悉。
  任开济已过身,他遗留的影响,母女二人依旧讳莫如深。
  孔珍说:“你那里方便住人吗,不方便我出外面宾馆开间房。”
  任月:“床有一米五,就是要跟我挤一下。”
  孔珍:“我打地铺也可以的。”
  任月嘴角抽了抽,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笑,“痴线。”
  回到金枫花园,任月带孔珍上楼,两层门打开,自己也愣怔一瞬,更别提孔珍。
  房间很乱,双人床靠近衣柜的一半堆满衣服,椅背也搭了一堆,几乎把椅子掀翻。小餐桌遗留一袋吃了一半的苏打饼,好采没见曱甴,看来每天丢垃圾,只是地板脏出腻子。
  任月红了脸,支吾:“最近上班有点忙,来不及收拾……”
  任月高考失利那年,孔珍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出来也是这副场景。
  孔珍没多说什么,“衣服哪些是干净的,哪些要洗?”
  任月:“床上是干净的,收了没放进衣柜。椅子上的换下来还没洗。”
  孔珍先抱椅子上的去洗衣机,看任月把荔枝分装收进冰箱冷藏。
  她说:“你上班累了,我来吧。”
  任月:“你搭车不累?”
  孔珍:“我天天都在干家务,能有多累?我敢说你体力还没我的好。”
  任月又笑了笑,“知道你犀利了。”
  任月不敢问孔珍怎么安排老家的事,生怕她不小心说出更煽情的话。平日孔珍要做钟点工,还要给家里人做晚餐,有时要去接下晚自习的小儿子。
  任月收完荔枝,孔珍已经收叠完她的衣服,等她自己放衣柜,免得之后找不到。
  孔珍打开橱柜,餐具数量和种类超乎意料,不锈钢的占大头,陶瓷的只有寥寥几个。
  孔珍:“买那么多,你会做饭了?”
  任月一愣,垂眸咬唇,“不是我买的……”
  孔珍似懂非懂,轻轻关上橱柜门。
  家里没余粮,任月带孔珍外出吃粿条,按孔珍意思,带她到附近超市和菜市散步,也是踩点,熟悉周围环境。
  孔珍问任月明天中午要不要带饭,小儿子的午饭也是她每天早上做好放冰箱,中午放学他自己回家用微波炉热来吃。
  任月说好,白班的早饭和晚饭都在家吃。
  任月第一次称租房为家,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以前跟泥猛再亲密,最多将之称为窝,再肉麻点叫爱巢。
  次日,任月带饭到医院,中午用休息室的微波炉叮热,立刻引来同事姐姐的关注。
  同事一连说了两次能吃上妈妈做的饭真幸福,无形帮任月确认快乐的可能性。
  孔珍只用一天就将租房恢复原状,被铺平整,木地板拖得反光,连落地窗玻璃门也没放过。任月走出阳台,差点撞上玻璃门。
  第二日,孔珍甚至拆洗了窗帘。
  房子就像内心的镜子,任月台风过境一片狼藉的心底,跟着一点一点灾后重建。
  孔珍陪了任月近一周,任月心境澄明许多,好像回到单纯的学生时代,心无旁骛搞学习。
  有一晚冲凉,任月忘记带毛巾,从浴室出来,不小心听见孔珍在阳台讲电话。
  孔珍说:“你就当我请假出来旅游……乐乐出生以来我就没离开过他,他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会上下学,你每天早起一点把午饭做好,有多复杂,不行就给钱他在外面吃几餐,又饿不瘦……乐乐是我儿子,小月也是我女儿啊……你有两个儿子,可是我只有一个女儿……”
  任月轻手轻脚拿了毛巾,退回浴室。
  家人之间好像有眼泪羞耻症,谁都不敢让其他成员看见自己哭。
  睡前,任月和孔珍靠着床头,各自玩着手机,偶尔听见对方笑声,凑过去问看了什么搞笑的东西。
  任月装不经意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给阿弟做饭?”
  孔珍一怔,“干什么,嫌我烦赶我回去?”
  任月:“我怕家里的活干不完,还有要提前买高铁票。”
  孔珍:“我坐不惯高铁,座椅坐得累,直达家门口的卧铺车多好,躺回去不腰疼。你不用管我,要回去我自己买票。”
  任月管不来孔珍,上班时间她一个人自由活动,跑了几个任月都没去过景点。
  孔珍说:“后天再看看。”
  第二日,任月结束白班回去吃孔珍在海城做的最后一顿晚餐。
  刚进门,任月嗅到鱼香,走进厨房问:“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
  孔珍刚好断锅给蒸鱼淋热油,叫任月小心避让。
  任月:“什么鱼?”
  孔珍:“泥猛,吃过么?”
  任月像失聪一瞬,才听清,表情一点一点收敛,随口嗯了声。
  一荤一素端上桌,清蒸泥猛的葱丝上多了几根橘黄的丝,比姜丝颜色稍深,说是胡萝卜又太奇怪,谁家蒸鱼放胡萝卜。
  孔珍说:“这是陈皮,我的一个东家给我的,我顺便带了点来。陈皮蒸泥猛,你试试。”
  任月端着碗,夹了一筷子,泥猛肉嫩鲜甜,带着陈皮独特的香味,解腻去腥又不喧宾夺主,跟香煎泥猛一比,自有一番风味。
  孔珍像一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怎么样?”
  任月垂眸托着她的化缘钵,细细咀嚼,眼泪忽然成串滑落,无声又丰盈,落进饭碗。
  她挑起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孔珍吓一跳,放下自己的碗筷,起身把任月的也放下,将她的脑袋搂进怀里。
  久违的怀抱跟想象中的不同,却有着一样的温度和安全感,就像盘里的泥猛,可以是陈皮蒸泥猛,也可以是香煎泥猛,爱有千般滋味。
  任月抱住孔珍,哇地哭出声。
  孔珍跟着哽咽,不住抚摸她的脑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失恋了?”
  那个词眼任月一直不敢直视,如今像利箭一样,精准扎到她身上。
  任月肩膀一跳一跳,带着孔珍一起战栗。
  任月哭着问:“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以前任月以为高考失利是跨不过去的大坎,跟七年后的失恋一比,痛苦程度不足一提。
  孔珍也哭,“人生来世间就是来受苦的,你痛苦,妈妈也痛苦啊。以前怕你在奶奶家过不好,后来怕你老豆影响你,现在你阿嫂小孩保不住,你阿弟青春期叛逆不听话,你这边也让妈妈放不下心……”
  任月一直报喜不报忧,她的痛苦除了失去爱情,又多了一份亲情的歉疚。
  孔珍低头抹任月的眼角,自己的顾不上擦,老泪纵横,哭花了脸。
  她说:“失恋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你会难过,肯定因为跟这个人开心过啊,以前不开心现在怎么会难过呢?你书读得比我多,道理也比我懂得多。目光放远一点,不要钻牛角尖。我女儿生得这么好看,工作体面稳定,以后还会有更优秀的人喜欢你。妈妈碰到你老豆这样的烂仔都能熬过来,你也可以的。”
  孔珍像在电话里,同一段话唠叨许多遍,确保任月听进去。
  道理任月都懂,理解和实践之间存在巨大鸿沟,她能看到释怀的对岸,一步跳不过去,只能慢慢修桥,走过去。
  任月每天肯定一件自己做对的事,比如没当着泥猛的面嚎啕大哭,博取他的怜悯,没有质问他到底当她是炮友还是女友,更没有质问他有没有爱过她。
  孔珍又多陪了任月两天,像来时一样,没有多打听那个神秘“买盘人”,继续给女儿做好后勤。
  孔珍回老家后,任月才在枕头底下发现红包,在老家有鸿运当头的说法。
  妈妈像前男友一样,离开也不忘给她留下礼物和祝福。任月确定妈妈爱她,从类比里看到前男友爱过的痕迹,失望不能立刻消失,多少有一点缓解。
  七月的海城热浪逼人,边境的瑞丽还在早夏的怡人中。
  李承望再次同罗通奇碰头,仍是上次的交易方式,在边境河边,缅甸方开冲锋舟送货。
  临时别墅里,李承望将人员分成三组,他和瘦师爷,小谢老公和另一个马仔,方牧昭和大胆坚。
  方牧昭对此安排颇有微词,谁都知道他和大胆坚不和,此举无异于让猫鼠同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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