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牧昭跟帮工坐一席。
  来的那一晚,亲戚看他的眼神疑惑又好奇,问任月这帅哥是哪位,他抢白说司机。
  七大姑八大姨眼里八卦之火瞬间熄灭。
  出殡当天,按照风俗,沿路家家关门闭户,尚没门窗的新房子在门口燃一小堆篝火辟邪。
  小孩会被大人抓回家,警告一会有拖佬经过,不能出门看。任月小时候也跟这些小孩一样,问过拖佬是什么。
  乡邻不知道济公的父女关系如何,看女儿愿意出钱办葬礼,济公必有可取之处,不然像谁家的草席一卷,丢山岭随便埋了。女儿也多了一个孝顺的美名。
  在乡下,白事不大操大办像犯了天条,乡邻口水能淹死人。
  下葬后吃完最后的午餐,喃呒佬赶去下一场白事,帮工们开始收拾餐筷。
  热闹三日的村屋又渐渐褪去人气,恢复平日的清冷败落。
  任月脱去孝麻,跟亲戚们坐下清算账目。
  亲戚们边算账边夸她,有出息又孝顺,连连说还是养女儿靠谱,谁家儿子连老子白事钱都要借。
  任月苦笑,感觉自己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任开济生前连几千块都不想给的反骨女,一个是肯掏钱厚葬他的孝顺女,前后都是真实的她。
  任月点完数,总花费五万左右,跟方牧昭给她预估的差不多。
  方牧昭忽然走近,叫了她一声,打手势让她过来一下。
  任月只能暂时丢下亲戚,跟着方牧昭出大门外,“什么急事?”
  方牧昭:“还有多久?”
  任月:“数算完了,给钱就行了。”
  方牧昭:“先给现金,写收据,转账的回头用手机转。我们得走了。”
  任月一愣。
  这份紧迫感似曾相识,当初方牧昭在任开济租房外赶她,也是这副模样,只不过现在没那么凶,她也没那么怕他了。
  方牧昭:“找你老豆的人往这边来了。再给你15分钟。”
  任月咬咬下唇点头,也不知道几时起100%信了他,没有一丝怀疑。
  “等我10分钟。”
  第14章
  十来分钟后,任月匆匆坐上方牧昭的货拉拉,对亲戚说是医院叫赶着回去。
  至于什么紧急任务能让一个初级检验师连夜赶回,亲戚不在意,毕竟他们不清楚医师和技师的区别。穿白大褂就是医生,肩挑救命重担。
  方牧昭不忘叮嘱:“现金部分的收据拿好了吗?”
  任月:“都有了。”
  方牧昭有时细致,总让人怀疑他在类似事件上吃过亏。吃一堑长一智,他的谨慎都是从社会大学修来的。
  货拉拉徐徐开出村庄,越来越远,从此家乡成了故乡。
  任月问:“你怎么知道有人来找我老豆?”
  任开济化成灰那一刻,任月跟他的恩怨清零,不再介意父亲的称呼,像面对老家一样,离得远了才有感情。
  “千里眼。”
  方牧昭明显在敷衍她。
  “喂。”任月蹙眉叫了一声,旋即又觉得太刻薄。任开济出事以来,方牧昭为她跑前跑后,又借钱给她,从潜在的敌人,成了恩人。
  任月放轻了声音,“你消息真的好灵通。”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不相信狗嘴能吐出象牙,任月对他还有柔情的一面。
  任月罕见释放温柔,哪知泥猛软硬不吃,脸上浮现古怪的笑。
  她气馁,“又不说?”
  方牧昭:“你相信就是真,不相信就是假。”
  他们之间的信任问题就像一颗虫牙,时不时发作一下,会疼,但不致命。
  没疼得死去活来前,谁也不想治疗。
  任月换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没了吗?”
  没等方牧昭回答,她自问自答:“不对,他们应该知道,才跟着过来的。但是,晚了一步?”
  方牧昭:“不错,挺聪明啊。”
  “他们为了那七万块来的吗?”
  不然,任月想不到任开济还能留下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方牧昭:“答对。”
  任月薄恼:“你能一次性把知道的告诉我吗?我不喜欢推理和冒险游戏。”
  方牧昭:“你已经在游戏里了。”
  任月早已被动入局,从任开济给她寄出来路不明的七万块开始,或者更早,从她成为他女儿,他作奸犯科开始,命运早已埋下陷阱。
  任月问:“那些钱……你怎么处理了?”
  他们的虫牙又被捣了一下,痛中带爽,异常刺激。
  方牧昭已经替她构想好了画面:七万块进了他的口袋,打折成了三万块,再流进她的口袋,变成名正言顺的借款。
  怀疑接二连三,沉重如山,没人能轻松扛下这份重量。自己人会怀疑他,敌人会怀疑他,连女人也怀疑他。这已然成为他的日常生活。
  方牧昭反问:“你觉得呢?”
  任月往窗沿支肘,托住额头。
  方牧昭说:“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直接跟当差的提这笔钱?”
  任月若是提了,警察一定找方牧昭问话。
  当初如果勇敢一些,直接把钱交给警察,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麻烦?
  局面复杂,超出任月的处理能力。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想睡一会,你一个人开行么?”
  方牧昭:“要不你开?”
  任月:“你这两晚睡了吗?照顾不周,不好意思啊。”
  方牧昭:“睡了。”
  任月一直坐灵堂守夜,几乎没有合眼。发过微信安排方牧昭在她以前的房间休息,他说不用管他。喃呒佬通宵达旦唱诵,白天更为嘈杂,他的睡眠质量堪忧。
  任月说:“要找个地方先睡一会补眠么?”
  方牧昭:“再慢一点,恐怕要一直睡了。”
  任月反应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长眠”的意思。
  她呸了声,说晦气,他反倒笑了。
  任月:“你现在真不困?”
  方牧昭还是老台词,“你讲话就行。”
  估摸回到海城还能睡一个正常时长的觉,任月掩嘴打哈欠,撑起精神跟他讲话。
  彼此了解不深,算不上促膝长谈,拌嘴更为合适。
  高速夜色渐浓,货拉拉终于进入海城地界,熟悉的车水马龙唤醒安全感,任月悄悄松一口气。
  “一会你在地铁站放我下来就行了,需要重新调整导航目的地么?我怕错过高速出口。”
  任月说了一个离租房三站路的地铁站。
  “不用,”方牧昭说,“我可以送你到小区大门口。”
  任月:“不用那么麻烦,我住得离地铁停近。”
  方牧昭:“你住哪个小区?”
  任月:“我住城中村。”
  方牧昭:“哪个?”
  方牧昭好像失去边界感,刨根问底。
  任月黑着脸:“这个时间点街上人不少,我走回去就行。”
  方牧昭笑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窗外夜景单调,没有车内司机十分之一的趣味,任月往窗沿支肘托着下巴,宁愿在枯燥里静一静。
  方牧昭没再追问,边界感重新复位,没有一点曾经侵犯界限的不好意思。
  货拉拉停在任月的目标地铁站口。
  任月问:“停一会没事的吧?”
  方牧昭:“有事再兜一圈。回去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跟踪你,第一时间叫我。
  任月的警觉性霎那间苏醒,“叫警察会不会更快?”
  方牧昭自嘲一笑,“你试试。”
  任月看不太懂他的笑,是怀疑派出所的出警速度?还是其他?
  “你是说,找济公的人,迟早会找上我?”
  方牧昭:“他们干过催收,知道怎么找到人。”
  任月滞重道:“哪怕他们没见过我?”
  方牧昭想了想,还是不要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改口:“没事,现在是法治社会。”
  任月滞重道:“你如实告诉我。”
  “你现在又信我了?”方牧昭的调侃来迟了,失去调解作用,然而让任月疑虑更重。
  他敛了敛表情,略严肃,“记住我说的,第一时间叫我。”
  双肩包一直搁在腿边,任月提起放到腿上,抱着没有立即开门下车。
  “我先还你一万,还有一千五来回路费,微信发你,收一下。”
  方牧昭的微信次第响了两声。
  旋即,轮到任月的。
  两笔转账全数退回。
  任月哎了一声,不解盯着他。
  方牧昭:“给现金。”
  任月:“可是现金刚刚用完了。”
  方牧昭:“那就下次给。”
  印象中,方牧昭似乎每次都用现金,在药店,在桑拿鸡店,还有借钱。
  任月微挑下巴,淡嘲:“为什么都用现金,怕老婆查账啊?”
  方牧昭一愣,转头回视她,车厢光线昏淡,看着也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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