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本意是让裴砚带点兵去西北边境弄点幺蛾子,激起两国纷争,如此睿王收到消息,就一定会分兵回去,而到达长安的兵力就会少些。
若西北的动静足够大,那么睿王甚至有可能会直接回凉州去,不再来长安了。
哪知裴砚在围魏救赵之上,又添了一计借刀杀人。
挑起契丹与回鹘的纷争,能引起睿王的重视,而大周边境的百姓也不必受战事之苦,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她满意地点点头:“办得不错。”
“既是如此……”裴砚忽然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李昭宁,目光如一汪氤氲着雾气的温泉一般,将李昭宁烫得蓦然一惊。
“臣斗胆向陛下讨个赏赐。”
李昭宁心下一颤,但仍就是不动声色地稳着声音:“想要什么?”
裴砚还未开口,子涵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给李昭宁书桌上放了一盏,又在堂下偏侧的桌子上放了一盏,躬身向裴砚道:“西域的葡萄饮,尚书可以尝尝。”
裴砚蓦地望向李昭宁,却发现她眼中盛满盈盈笑意,微微向他点了点头:“试试?”
裴砚便压下心头悸动,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盏来轻轻品了一口。
茶香淡,果香却浓郁,而入口并不甜,泛着淡淡的涩调,与鼻腔中的清甜混合得恰到好处。
裴砚不禁点了点头:“好茶。”
李昭宁笑道:“裴卿喜欢,不放多饮两口,”她眨眨眼睛,低头看手中的奏折,“赏赐嘛,边喝边想。”
裴砚不疑有他,低下头又喝了两口,刚放下茶盏,眼前便是一阵眩晕。
他骤然一惊,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而下一瞬,眉眼便松了下来,整个人也缓缓地向地面滑落下去。
子涵眼疾手快地过去将人扶住,戳了戳他的人中,确认他昏迷后,才回头向李昭宁道:“陛下,他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醒了。”
李昭宁点头,方才眉眼间的明朗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脱吧。”
子涵愣了愣:“在这里?……陛?……下?”
李昭宁蹲下来就开始解裴砚腰间的革带,语气清淡得仿佛这只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骨架,“又不是脱光,慌什么,快脱。”
子涵:……
不一会儿,衣冠楚楚的裴砚便被剥得只剩一身中衣,软软地躺在地上,眉梢舒展,双眼微阖,烛光下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像一支任人采撷的鲜花。”李昭宁歪歪脑袋,点评道。
子涵忍不住噗哧一笑,替李昭宁又垫了一双鞋垫,拿给她:“陛下看看,这样可够高了?”
李昭宁穿上那双垫了□□层鞋垫的靴子,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又命子涵拿了两只小扁圆的布团子来垫高肩膀,这才将裴砚的衣服往身上套。
霎时一阵清爽酸凉的柑橘香氤氲而来,混着桂花的清甜之气,李昭宁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想起那日在长安城郊,他交给李昭宁提神的那个小瓶子。
这香没有寻常熏香的烟火气,李昭宁忍不住又抬起袖子闻了闻。
第43章
穿好衣服,李昭宁便撑着双腿坐起来,刚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往屏风处看了两眼。
裴砚已经被子涵扶到了椅子上,腋下卡在扶手上,双臂软软地垂着,脑袋歪歪地倚在靠背上,怎么看怎么欲拒还迎、弱柳扶风。
李昭宁耳尖微微红了红,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把他……扶到小榻上去吧,这么被人看见了不好,”她捏了捏耳垂,语调突然转冷,“绑住双手双脚,再多喂点儿迷药。”
子涵闻言一愣,面上闪过些微担忧:“陛下,那盏茶里,已经是五倍的量了,足够让他昏迷很久。再加分量,怕是会伤了脑子……”
李昭宁垂头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伤了裴砚那满是漂亮巍峨的诗文的脑子未免太划不来,便轻轻“嗯”了一声。
子涵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悄悄地过来,将裴砚抬到了屏风后面的小榻上。
将殿内看守的众人都交待妥当后,李昭宁便带上一只斗笠,薄如蝉翼的黑纱垂下,将脸面遮得严严实实,便与子涵一同出了门。
李昭宁本还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扮演别人的事,穿过各处宫门时,眼睛透过黑纱紧紧盯着侍卫,生怕出一点差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喉头怦怦地响。
但宫门看守侍卫并未为难,一重重门槛跨过,李昭宁的胆子也渐渐肥了起来,以至于到了大理寺大门也十分熟稔地取出印鉴,表明身份。
夜色正浓,大理寺官员们皆已散衙归第,只有守夜和巡视的侍卫在院中走来走去。
“裴砚”与子涵一同穿过前厅,走到后面暂时停放尸体的房间,才上台阶,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
侍卫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道:“裴尚书可有进出文书?此处停尸重地,方寺卿已三令五申严密把守,就算是仵作也不能随意出入,望尚书体谅。”
李昭宁并未动作,子涵却轻轻一笑道:“陛下口谕,让奴婢随裴尚书一起来查验尸体。既是天色已晚,再去请方寺卿也不大方便,烦请郎君代为记档,待明日再回禀方寺卿不迟。”
子涵这话,将侍卫的路堵得死死的,他看了看头戴斗笠的“裴砚”,又看了看子涵认真而恭敬的表情,又仔细查问了一番两人来意,得知只是对着案卷再次验尸,并无其他意图时,便打开了门上的锁。
待两人进屋后,侍卫招了招手,院内几个侍卫便都围过来,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严防有人趁机偷溜。
屋内,李昭宁伏在窗子边,透过窗缝看到外面围过来守着的众侍卫,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子涵悄声问:“陛下?咱们又不做什么亏心事,不过是来重新验尸,叹气做什么?”
“方明昱和裴砚都是陈崔的人,按理说应该互不设防、共襄盛举,但很明显,侍卫们对裴砚很防备,也就是说,其实陈崔并不太信任裴砚。”李昭宁眨眨眼,“当权者,最忌下人离心……”
她又叹口气:“陈崔叫睿王回来,大概也有献上我来拉拢她的意思,他大概也察觉到手下党羽其心不稳了,不然,不会这么着急地找外援。”
子涵摇摇头,递给李昭宁一双白布套:“奴婢听不懂……睿王既是远在西北,是远离朝政的独立的力量,若陈节度使能拉拢睿王,陛下为何不可以?”
李昭宁无奈一笑:“拉不拢的,因为……”
子涵望向她。
“我在姚州的封地,是从她手里抢去的。”
子涵瞪大了眼睛,眼中神采却迅速暗淡了下去,默默地低头不语。
李昭宁却并不灰心,套上白布套,一张一张掀起尸体脸上盖着的布巾,仔仔细细地查看,直到找到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庞方才停下。
子涵赶紧端着烛盏走过去,只见木板上躺着一个身形窄小、形容尚幼的少年,面色苍白,脖子上一道八字形的紫色勒痕尤为扎眼,而勒痕下方,鼓着一处圆润的的喉结。
若只看身形,十岁尚且说得过去,但既然有喉结,那这少年起码十四五岁了。
他是谁都可以,绝不可能是郭小凡。
李昭宁看着少年的尸体,并不出声,耳畔响起子涵的喃喃:
“如果他不是郭小凡,他会是谁?”
“郊外的流民那么多,随便拉一个来,都可以假冒顶替,”李昭宁淡淡道,“他既然是替死,那么其他的尸体也不一定是本人。”
子涵扫了一眼房中其他的木板,往后缩了缩脖子,忍着喉间的恶寒:“那……让柳莺莺来指认尸体不就好了?”
李昭宁摇摇头:“柳莺莺的证词未必有效,她的指认和供词,会被看成是为了脱罪而撒的谎。”
“之所以要让盛香坊所有的伶人集体自杀,就是要让柳莺莺死无对证。而他们的家人很可能都被收买或关押了……”
李昭宁皱着眉,指尖搭在木板边缘,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似更漏之声,一点一滴,无端染上些许寒意。
“替死……验尸……”
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半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墙边的小桌前,将那一大叠验尸报告拿起来,仔仔细细地对比着尸体的每一处能够证明身份的地方,一连看了十几个人,好一会儿才直起腰。
“果然……”李昭宁道,“难怪会有破绽……”
子涵没懂李昭宁的意思,轻声问:“什么?”
李昭宁摇了摇手中的纸页:“除了郭小凡的尸体,其他每一个人的身体特征都能与验尸报告对得上,也就是说……”
“此案的幕后凶手原本计划就是让盛香坊所有人都吊死,但意外的是郭小凡极其惜命,私下里找了个替死鬼,这才有尸检报告与实际年龄对不上的情况。”
“陛下是说,这个郭小凡,很有可能还活着?”子涵忐忑地开口,忍不住凑近那具尸体想仔细看看,但又被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熏得赶忙退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