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推着车、挑着担的小摊贩,三三两两聚集在朱雀街头,开始一天的忙碌与售卖。街道上行人匆匆忙忙,手中的包子馒头热汤呼哧呼哧冒着白气,风一吹就散了。
城防巡逻的兵士们两人一组,在街角处站着,以防有人闹事生非。
一个年轻的兵卫碰了碰身边的老兵:“今日街上的人,好像比之前多很多……”
老兵笑道:“那是自然,每年的今日都是陛下举办春猎的日子,我朝天子历任都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每逢出行,就会有许多人来仰慕观瞻。”
年轻兵卫探着脑袋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好奇道:“今年新任的女帝刚继位不久,据说也年轻美丽,想必有国色芳华之姿……”
老兵弓着手指敲了一下年轻兵卫的脑门,笑道:“年轻姑娘哪个不是漂亮可爱?只要过几年,就会人老珠黄……哎,可惜了,是个女子。”
年轻的兵卫也笑笑,跟着摇了摇头。
远处,两队骑兵开道,后方跟着一只高大威风的战马,一位面庞白净的少女端坐其上,通体一身墨色衣袍,只有左侧前襟处用金线绣着一只金灿灿的游龙,墨发高高束成一只马尾,垂在背后,随着晨风微微飘荡。
她身后,是一辆双驾马车,两匹马的缰绳和嚼头皆是今年的新皮革所制,在阳光下反射着滑亮亮的光彩,马儿脑袋两侧皆用金线松松地笼住,坠下两条黄色的流苏。而后方的马车,更是雕龙画凤、铺锦着锻,马车顶端金灿灿的车盖,彰显着马车内主人的尊贵。
李昭宁待骑兵们都站整齐,周围百姓也不再喧闹,便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内的陈崔。
陈崔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李昭宁才回过神,握紧缰绳,不轻不重地道:“走吧。”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这才渐渐响起,在石板路上踩出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如淅沥春雨一般零碎而尖锐。
李昭宁坐在马上,一边轻扯着缰绳让马儿往前走,一边用余光瞥着远处她的琳琅坊——还没开业,大门紧闭。
她不禁悄悄勾起唇角,暗暗笑云朵是个小懒虫。
春光正好,晨风暖融,正出神间,李昭宁突然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冲出两侧人群,飞速地往骑兵前方跑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陈崔,却发现他正在拿小竹签挑手指,眼都未抬,一颗心悬了起来。
正过身时,那身影已然在前方不远处跪倒在地,双手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裹,一声长啸凄厉如枭:
“陛下!求陛下为民妇做主啊!”
她这么一跪,浩荡的车马队就纷纷停了下来,一时众马嘶鸣,队形涣散,马蹄撞击地面的叮当声乱成一片。
李昭宁坐在马上,闭了闭眼睛,双手抱胸,指尖摩挲着袖口,面色从容不迫,紧紧盯着面前的老妇人。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老妇人见车马停下,哭得更大声了:
“民妇忠心事主,却遭主人暗算,要杀民妇灭口!求陛下为民妇申冤做主!”
李昭宁并未听见背后有轮椅的响声,知道陈崔未动分毫,而前方虽有御前侍卫和巡城的兵卫,却也都似乎眼盲耳聋一般站在那儿,毫无动静。
只有围观的百姓伸着脖子往前凑着看热闹,窃窃私语。
李昭宁确信了,这人就是陈崔安排,冲她来的。
李昭宁拉了拉缰绳,纵马上前,在那白衣老妇面前停住,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奴仆?申什么冤?”
那老妇人往地上咚地磕了一个头,哭道:“民妇是段尚书段朗家的仆妇,是从小伺候段小少爷的乳母,昨日段老爷赏赐奴婢的一杯杏仁茶,里头竟然是杀人的毒药!”
她展开手中的小包裹,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盏:
“奴婢不小心把茶撒了,猫儿舔了地上的水,却即刻暴毙而亡!”
她吸了吸鼻子,望着李昭宁,哭喊着拜倒,“奴婢为段家兢兢业业几十年,段家几个小辈甚至段大人都是吃我的母乳长大,怎料狼子野心,一朝看撞破秘密,就要杀我灭口!”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百姓也随着她的话开始议论纷纷。
“她确实是段府的老妈妈,为段府操心了几十年,怎么段府如此狠毒,竟要毒杀她?”
一个神神秘秘的老婆婆摇了摇头:“她不是说了吗,她撞破了主子的秘密,才会被灭口的——她们这种人,年纪大了,就从心腹变成心腹大患咯!”
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凑了上来:“段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啊,那老妈妈说得振振有词,可是又什么都没说!”
人群中不知是谁,接上了话头:“我听说啊,是段府的小少爷不成器,让段大人去替考了!科举那晚,小少爷本应不在家,却恰好被乳母撞见!这才要被灭口的!”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唏嘘不已。
“我听说这次科举本就内幕重重,说不定那些名单都是早就内定好的!咱们这些读书人啊,考一辈子都甭想中!”
“是吗?可是我听说段家小少爷也没中啊?”
另一个人笑道,“中了,中了!他是第五十一名,那天,我亲眼看见咱们裴郎君把他的试卷贴在城头的!”
“噢……”
众人又是一片恍然大悟。
李昭宁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那群说话的人,街道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她想了想,翻身下马,走到那位白衣妇人面前,蹲下身将她缓缓扶起:“你既要告状,那便随朕去京都府衙,讲个清楚?”
这里人多口杂,而且李昭宁根本无从监管那些乱嚼口舌之人——多半是陈崔找来引导舆论的。
虽然京都府尹不是李昭宁的势力范围,但只要程序正式,她也绝不会包庇徇私。
毕竟,她的科举,也得由她来清算。
第34章
京城府衙内,明镜高悬,庄严肃穆。
堂上坐着黑衣金带的女帝,堂下站着告状的白衣妇人,两侧皆列着玄衣佩刀的侍卫直直地看着地面,神情无谓而冷肃。
李昭宁坐得笔直,听着老妇人絮絮叨叨的哭声,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执起惊堂木,重重地落下。
砰。
老妇停止了哭诉,愣在当场。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检举段朗毒杀你灭口一事?”
李昭宁直视着堂下的人,沉声道。
“是。”老妇吸了吸鼻子,又要开口哭诉自己多年的不容易,李昭宁赶紧打断她:“既然如此,传段朗上堂吧。”
段府离此地较远,李昭宁本以为要等一会儿,可是段朗却突然从人群中走出,轻轻跪下,俯身跪伏道:“陛下。”
她今日虽去了早朝,此刻身上却不见官服,而是只穿了一身素白的交领袍,头发也只用了一根木簪挽在头顶,素净简洁,却别有一番文人的清流之姿。
李昭宁淡淡地看着段朗,将眉目间的惊讶掩去:“此人可是你府上奴仆?”
段朗点头:“是,她是舍弟的乳母,李婆婆。”
李昭宁又问:“她指认你在茶水中下毒,你可认罪?”
段朗轻轻摇头:“臣昨日并未赐下人什么茶。况且她一直在段清院中伺候,臣怎会贸然给弟弟的下人赐茶?”
李昭宁看向李婆婆,只见她抹了抹眼泪,哭道:“昨日段老爷回家后,恰好看到奴婢给少爷送茶去,就说也赐奴婢一杯茶喝,体恤奴婢这些年的辛苦……”
李昭宁忽然打断她,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既然你记得清楚,那么段朗昨日是何时回府的?”
李婆婆猛然愣住,心虚地看了看段朗,又看向李昭宁,嗫嚅半天,才小声道:“奴婢不记得了……只记得天都黑了,府里已经点上了灯……”
李昭宁轻笑:“是吗?可是你每日为小少爷送茶的时间一定是固定的,”李昭宁转头看向段朗,“段卿家的晚茶,一般是什么时候?”
段朗一愣,垂下眼眸道:“一般是晚饭后……大约酉时二刻。”
李婆婆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酉时二刻!”
李昭宁慢条斯理地看着李婆婆:“婆婆,公堂之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作为呈堂证供。你刚才说记不清,现在又分外确认时间,如此模糊不清,让朕怎么断案?”
李婆婆点头如捣蒜,眼神里闪着确信的光芒:“奴婢刚才没有记起来,现在确信,就是酉时二刻!”
李昭宁噗哧一声笑出来:“那可巧了,”她望向李婆婆,目光如炬,眉目间危机乍现,“昨日酉时,朕微服出宫,由段朗作陪,正在长安城内的书肆吃饭呢。”
李婆婆浑身一震,蓦然瞪大双眼,似乎不太信,嘴唇张阖几下,又不可置信地开口:“既然是与陛下……那她就是回来了赐的茶!”
李昭宁挑眉,还没开口,堂下通判便怒喝道:“李婆婆,你的话前后不一,颠倒黑白、信口雌黄,是要尝尝衙门的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