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既然如此,可以试试。”
  李昭宁长出一口气。
  她与黄艳商讨了一些具体事宜,聊完已是深夜。
  他并未完全答应,只收了李昭宁的书券,答应给她七天时间,看看这个办法能不能增加两家的客人数量。
  黄艳告辞后,李昭宁也晃悠悠地往门口走,却被裴砚叫住。
  “你准备就这么回去?”
  李昭宁顿住脚步,歪头看着裴砚:“不然呢?”
  裴砚叹口气,让她在屋子里等着,就推门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把小梳子回来,递给她:
  “头发乱了。”
  李昭宁这才想起自己的头发被黄艳扯下来了。
  她拿着梳子,摆弄半天,也只能在后脑勺扎一个马尾,怎么都没能把幞头系成规整的样子,不是束带翘着,就是头顶歪着。
  李昭宁出门时,是子涵帮她梳好的头,再加上平日她习惯的都是女子打扮,男人的头发怎么梳,她真不太懂。
  李昭宁转过头,看向窗边负手而立的裴砚:
  “那个……”
  裴砚转身。
  “幞头要怎么戴?”
  裴砚默然,走到李昭宁近前,将那只幞头拆开,放在桌上,再牵起幞头布的两角,交叉绕了两圈,打结固定。
  李昭宁学得很快,将巾子放在头顶,把束好的头发都包进去,幞头布披在肩上,用力一拉——
  呼啦一下,幞头又滚落在地。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
  要不是喝了酒,这东西她肯定能轻松拿捏。
  李昭宁俯身,刚伸手,地上的巾子和包布就被一只纤长的手捏住,轻轻捡起。
  裴砚走到李昭宁身后,宽大白净的手掌摊在李昭宁身侧:“梳子。”
  李昭宁鬼使神差又毫不迟疑地将梳子放在他掌心。
  裴砚将她束发的系带取下,一手拢住她的头发,一手将鬓角和后颈的碎发用梳子缓缓地排入绵密发丝中,动作轻缓,细而不乱。
  李昭宁的头顶同时传来梳齿的坚硬冰凉和裴砚指尖的温热绵软的触感,心脏噗噗跳动。一股热意从脚心升腾到头顶,随着裴砚的动作在脑袋上游移,催得她醉意更盛,耳垂烧得通红。
  无端地,她有些燥热,瑟缩了一下。
  裴砚因问:“扯到了?别动,会痛。”
  他这一句,声音轻软,呼吸的热气扑在李昭宁颈间,激得她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端正坐好。
  她身后,裴砚心跳如惊雷一般在胸腔中屡屡炸响,脖子上的脉搏突突跳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迷离,蒙着一层氤氲薄雾,似乎李昭宁一身的酒香也让他醉意熏熏。
  好在,手是稳的。
  “好了。”
  李昭宁惊喜地站起来,走到妆奁的镜子前,前后转转,发现头发十分工整,弯唇一笑:
  “多谢郎君。”
  出了酒楼,李昭宁突然发现,头不晕了。
  醉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了大半。
  去牵马的路上,李昭宁与裴砚闲话两句,才知道他与酒楼的老板是旧识。裴砚叮嘱,黄艳男扮女装的事要保密。
  李昭宁满口应下,上了马,朝着皇宫慢慢地走。
  幞头的带子在她两肩轻晃,她抓着马鞍,人也随着颠簸摇摇晃晃,但一直都没有摔下来。
  就这样走了很久。
  酒楼最高层,黄艳站在楼顶,看着一前一后两个人。马儿时快时慢,后面的人也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既不会追上、也不会被前面人发现的距离。
  楼上人轻笑:“有意思。”
  很快,李昭宁就进了宫,她按平时的路线回到寝殿,刚推开门,就看到跪了满屋子的人。
  陈崔正坐在堂上,端着一盏茶,细细地刮着茶盏边沿。
  “回来了?”
  他轻抿了一口茶。
  李昭宁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心内了然:“嗯。”
  “喝酒了?”陈崔抬眼看向李昭宁。
  李昭宁毫不畏惧地盯着陈崔:“是。”
  陈崔安插在李昭宁身边的眼线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都没事,今天却突然过来抓她。
  如果掩饰,反而会让陈崔起疑心,但若半真半假,他则会信。
  “陛下的品酒会才刚结束,就去宫外喝酒,想必是宫中的酒不如外面的佳酿了?”
  李昭宁浅笑:“那是自然。”
  陈崔挑眉:“除了喝酒,就没做别的?”
  “做了。”
  “做了什么?”
  “节度使在我身后排了多少眼线,连这都不知道?”
  李昭宁走到堂下椅子上坐着,靠在椅背上。
  “这还不是怕陛下出事,才要找人跟着嘛,”陈崔笑道,“看来是臣多虑了。”
  李昭宁笑道:“挣点钱安置流民而已,节度使不会从中作梗吧?”
  打开天窗说亮话,出其不意才能制胜。
  陈崔果然未料到她如此直白,轻哼一声:“陛下若喜欢,尽管去挣。”
  书肆的经营所得是小钱,跟陈崔手握的财权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那便多谢节度使了。”李昭宁虚虚地拱了拱手。
  陈崔深深看了一眼李昭宁,拱手道:
  “既如此,夜深了,臣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说罢,便由小太监推着往殿外走。
  李昭宁的火还没拱完,眨眨眼睛,叫住他:
  “节度使等等。”
  陈崔停下,抬起头看她。
  李昭宁笑眯眯地道:“今日大明宫品酒会的酒不错,节度使可否再送两坛来?”
  陈崔深深看了一眼李昭宁,淡淡道:“可以。”
  只有让陈崔相信她是个贪图酒色之徒,她才有在科举上暗度陈仓的可能。
  李昭宁看着陈崔走远,这才回来扶起子涵:
  “他什么时候来的?”
  子涵低头想了想,道:“奴婢刚躺下没多久,他就来了,估摸着应该是亥时一刻。”
  李昭宁算了算,那时候,自己刚好去往酒楼。
  这么来看,一定是她进入酒楼后,陈崔的眼线跟丢了她,陈崔才会急着过来找下人问话,试图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这么说来,酒楼并不是陈崔掌控的地盘。
  正思忖间,酒就送到了。
  李昭宁让几个宫女太监带上酒,搬了张桌子去太极殿外,对月而饮,好不痛快。
  远处,暗沉沉的宫宇大殿内,一个小太监正细细地向陈崔汇报着李昭宁的一举一动。
  “她只是在喝酒?”陈崔目光看向漆黑夜空。
  “还在唱歌。”小太监答。
  陈崔噗哧一笑。
  “将人都撤回来吧,以后也不用盯着她了。”
  小太监疑惑抬头,看了陈崔两三遍,才低下头道:“是。”
  待小太监走后,偌大的宫殿里,回荡着陈崔轻蔑的声音:
  “哼……我当是什么良才,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的莽夫。”
  太极殿外,月光下,李昭宁将那两坛酒几乎都喝完了,才晃悠悠地回宫。
  刚跨进寝宫大门,就发现伺候的人少了一半。
  李昭宁轻笑,大计已成,高兴得很。
  只是胃里烧灼不堪,似乎有一团火在五脏六腑中滚动着。
  她推门进了房间,斥退所有的下人,抱着桶,使劲伸手按住自己的舌根,却发现除了干呕之外,什么都吐不出来。
  果然是宫里的好酒。
  李昭宁又努力几次,差点把嗓子戳伤,也没能让自己吐出来,只能醉醺醺地歪在床上,张着嘴喘气。
  醉成这个样子,若明天早朝失仪,那些本就不待见她的大臣估计对她更失望了。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子涵。”
  子涵闻声进来,担忧地望着她。
  李昭宁抬头,勉强一笑:“过来按住我。”
  子涵愣住。
  ……
  等到李昭宁吐完今日的酒,月亮也已经西斜,而她差点没了半条命。
  子涵悠悠叹道:“陛下对自己真是狠心。”
  她目睹李昭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将手指抵在嗓间催吐,也紧紧地按着她不让她的身子歪下去,持续很久,很多次,直到李昭宁自己喊停。
  李昭宁展颜一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不一会儿,子涵的解酒汤也熬好了,浓浓的一大碗,李昭宁捏着鼻子一口闷完,只觉得舌头发麻,萦绕在脑中的困意也消散了大半。
  躺了一会儿,李昭宁干脆爬起来,拿出裴砚之前给她整理的朝廷众臣的案卷看。
  翻到白居简时,她翻了翻他的几首诗文,突然心念一动。
  白居简幼时有个青梅竹马,陪他长大,但如今已经分别多年,他在诗文中诉说思念,却始终无法与她再见。
  “取纸笔来,”李昭宁对子涵道,“朕要下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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