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昭宁从未挽过扇花,但也见过不少,料想也并非难事,便满口应下:“可以。”
“那妾先来。”黄艳笑着,双指捏着扇尾,手腕轻轻一抖,扇面便呼啦展开,是一张小小的燕戏春桃图,桃花粉嫩,燕子灵动,可爱得很。
李昭宁看得呆了,哪知那扇子倏忽之间便旋转着向李昭宁飞来,李昭宁直挺挺地伸手来接,扇骨却在李昭宁手掌上绕了个圈,啪地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郎君,请。”黄艳笑着给李昭宁倒了满盏。
这杯子有些大,李昭宁叹了口气,笑道:“舞姬扇中功夫果然厉害。”
说罢,端起酒盏,咕嘟咕嘟喝完。
清甜的葡萄香味顿时充盈在李昭宁的全身,她重新看了眼酒壶,笑道:“这酒不错。”
舞姬笑着,又给她满上。
李昭宁捡起扇子,缓缓展开,将指尖放在扇面上,另一只手一旋,扇面便水平地转动起来,但不一会儿,手指就被夹在扇骨之间,再也转不动了。
舞姬掩唇轻笑:“郎君,请。”
李昭宁无奈,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两人玩了几个来回,舞姬没喝多少,李昭宁满盘皆输,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满脸通红,身子轻飘飘的。
“接下来,轮到郎君抛扇了。”舞姬笑道。
李昭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起桌上的扇子慢慢展开,可是手上没什么力气,也不太听使唤,扇子刚立起来,就软塌塌地倒在了掌心。
李昭宁皱眉盯着扇子,正用力捏紧,舞姬的手就伸了过来:
“我替郎君扶着?”
李昭宁还懵着,突然眼前光线一暗,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不必,我替她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李昭宁身旁坐下,一把拿过她手中折扇,两指夹住扇骨轻轻一晃,扇面就被展开。
那人手腕一转,扇子随着展开的方向正反飞速挽了两圈,扇面展开似玉盘一般,又往空中一抛,在接下的一瞬间啪地一声合上,直戳舞姬胸口而去,重重地掉在地上。
李昭宁半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声惊呼道:“好看!”
对面的舞姬脸上笑容更盛,端起酒杯,以衣袖掩着酒杯,微微仰起脖子。再放下杯子时,杯中的酒已经空了。
舞姬捡起扇子,放在手背上,轻轻一抛,手掌翻开接住的瞬间“哗”地一声将扇面展开,掌上一顿,扇子便在她手中旋转不停,继而轻轻一掷——
李昭宁还未看清,一只纤长白净的手就轻松捏住了扇角,在空中画了两个圆后一收一开,微微抖动,似羽蝶震翼一般栩栩如生,灵动可爱。
李昭宁悄悄地惊叹一声,缓缓偏过头,看向旁边的人。脑袋晕乎乎的不太好用,她奋力地睁大眼,使劲看了看,顿时皱起眉头。
裴砚?
他怎么在这儿?
李昭宁的脑袋不太够用。
裴砚拿了她的酒盏放在自己面前,目光在舞姬和桌上的酒盏之间徘徊不定。
舞姬眼中热情不再,而是带着淡淡的疏离:“郎君已经玩了两局,该轮到小郎君了。若这位郎君有意,不如明日请早?”
“你说了不算,”裴砚收了扇子,转头看向李昭宁,“还要吗?”
李昭宁怔了一瞬,立刻明白过来,裴砚是问她还想不想看。
她弯眸一笑,脸颊红扑扑的,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神朦胧:“可以……吗?”
裴砚目光温软:“当然。”
说罢,他重新展开扇子,又轻拢扇面,一开一合之间配合着旋转和抛掷,时而若白鹤展翅,时而似落叶翻坠,看得李昭宁目不暇接,连连惊叹。
李昭宁余光看到裴砚嘴角的浅笑,远处灯火的橙黄光线在他衣服上缓缓流动,像月光下奔流的河川。
突然舞姬一把抓住空中的扇子,语气中带着不悦:“不玩了。”
裴砚收了笑容,重新坐下,摩挲着指尖,淡然看着对面的舞姬。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袖子轻轻放在李昭宁面前的桌上,将她与舞姬隔开。
“怎么,黄掌柜只愿赢,不愿输?”裴砚语气淡淡,暗含挑拨,正视着对面的舞姬。
黄掌柜?!
李昭宁懵懵地发愣。
刚才那掌柜不是个男的吗?怎么变成了女人?还这般妖媚动人?
错愕间,李昭宁看到对面的舞姬噗哧一笑,以一个极其粗重沉缓的男音道:“难道这位是裴郎君小友?我本意是请他品酒,未曾想他不胜酒力,失敬,自罚一杯。”
说罢,他仰头喝酒,刚才被衣袖挡住的喉结在灯光下十分显眼。
李昭宁:……
李昭宁本能地看了看身侧的裴砚,他一身墨绿色圆领袍,系带整齐,幞头圆正,依旧是一副谪仙模样,虽人在风月场,却依旧淡漠高洁,不染纤尘。
再看对面的男人,一身粉裙,两只桃花眼,一双远山眉,双颊丰盈水润,锁骨纤长白嫩,身形娇小,袅娜多姿,十分妖冶动人。
裴砚的目光落在李昭宁处,灯光暗了些,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说:“他很好看?”
李昭宁吞了吞口水:“没有没有。”
等等。
她明明是正大光明地欣赏美人,怎么莫名心虚了?
李昭宁不甘示弱,直愣愣地盯着黄艳看。
黄艳也看着她,霎时间两人目光交汇,惹得李昭宁心头一阵阵焦灼不安。
“你们不是要谈正事?”裴砚的手从李昭宁身前收回,从桌上小盘子里拿了个橘子,剥开,将一整个橘子肉塞在李昭宁手里。
李昭宁被这冰凉的果子激得一惊,这才坐直了身子,笑道:“我是隔壁新开书肆的大当家,想与贵楼商量一些合作事宜。”
黄艳眼中不再有媚态,两指夹着酒杯,淡淡笑道:“这里吵,郎君请进雅间说。”
第16章
李昭宁让云朵先回去照看书肆,她们三人一同进了二楼雅间,门刚关上,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李昭宁在桌前坐下,定了定神,道:“我是隔壁书肆当家,想与酒楼交换礼券,买够一定数量的东西,可以获得礼券,到对方的铺子里换东西。”
黄艳神色了然:“书肆是清高风雅的碧落之地,酒楼却是三教九流混杂之所,我与掌柜家的客人,并无相似之处,又有何欲望去换东西?”
李昭宁笑道:“当年诗仙斗酒诗百篇,多少文人墨客喜欢在长安的烟花柳巷斗酒赋诗?就连诗文也不再有高下之分,当年王摩诘所作之曲,还在街坊中传唱许久呢。”
黄艳美眸一弯:“想不到郎君不仅经商,竟还是个读书人。”
李昭宁笑笑:“如今我的书肆不仅有经纶诗集,也卖话本杂文。我家的话本若卖得好,愿将其作为酒楼演出的剧本,既解了大东家的推陈出新之困,又能带动我的话本销量,如何?”
黄艳眼中带着欣赏,笑道:“不错。”
有机会?!
李昭宁眼神亮亮:“黄掌柜考虑考虑?”
黄艳挑眉:“我从不与身份不明的人合作,郎君家族何处?”
李昭宁有些为难。
她不擅长说谎,现编有难度,脑子飞速地转:是谎称世家子,还是皇室宗亲呢?
“她是我家表亲。”裴砚神情自若,扫了一眼李昭宁,又看向对面的黄艳。
不愧是裴砚,说谎都这么镇定。
黄艳眼睛微微睁大,眼尾上挑,抿唇一笑:“哦?我竟不知,裴家竟有生得如此标致动人的——”
“女郎?”
话音未落,黄艳的手飞速伸到李昭宁肩头,快得连影子都没有,肩头的幞头带子就被他轻轻扯开,巾子和包布都掉落在地,顿时满头黑发纷纷垂下。
青丝落两肩,一双秋水瞳。
李昭宁的眉眼瞬间由干净利落变得端庄温婉。
她吓了一跳,正往后缩的功夫,裴砚一跃而起,捏着扇子,重重地打在黄艳手腕,痛得他眉头一皱,登时松手,裴砚接过幞头,坐下,稳稳地递到李昭宁面前。
裴砚话中带着一丝怒意:“几次三番调戏我家族妹,黄掌柜是不是太过分了?”
“带着妹妹来消遣我,裴砚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昭宁蓦然抬头看向两人:
“你们认识?”
裴砚淡淡道:“嗯。”
黄艳冷哼一声:“哪有世家的姑娘出来经商的?她父母家族若知道,怕不是要打断她的腿!我若帮她,将来她家人要找上门来,说我毁她清誉怎么办?”
裴砚沉吟间,李昭宁笑嘻嘻地开口:“郎君不必顾虑,我父母亲人都死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只想挣钱。所以名誉这种东西,我不在意。”
……
裴砚扶额。
黄艳抖了抖袖子,重新坐下,支着下巴,看着坐在他对面落落大方的李昭宁。
他双手抱在胸前,勾唇一笑:“女郎倒是想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