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而今,朝堂之上,李昭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裴砚也信守诺言,选择了不开口。
  不开口,便是默认他写过话本小说、写过很多、写得不错。
  众人皆惊诧不已。
  裴砚虽被陈崔羞辱打压,但其文坛的地位仍在,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那座刻着裴砚姓名的高台,怕是要倒了。
  倒便倒吧,他自己其实不甚在意这些虚名。
  白居简问了七八九十遍,但裴砚只是默默地站着,无声默认。
  直到大家确认裴砚写了这些下九流的东西,纷纷扼腕叹息。
  李昭宁道:“科举考话本一事,无需再议。”
  礼部尚书叹息着摇了摇头,松松地拱手道:“敢问陛下,准备让谁做考官呢?”
  李昭宁目光闪烁,小心翼翼道:“白居简、杜黄、韩迎。”
  杜黄眼皮都没抬:“承蒙陛下垂爱,臣才疏学浅,难当此任,请陛下另请高明吧。”
  白居简也拱手道:“臣在话本小说确实无甚造诣,请陛下收回成命。”
  杜黄又补了一句:“韩迎在潮州,路途遥远,况且他在潮州颇受爱戴,贸然召回,恐怕不妥。”
  ……
  果然给她回了个干干净净。
  韩迎若回京,算上迁升官,可就算升官也被杜黄拒绝了。
  李昭宁叹了口气,实在不行,要不自己上?
  话本小说只是让陈崔不阻拦的幌子,她要考的,仍旧是「帖经」、「诗赋」和「策论」,只是诗赋那处,可以换成小说答题。
  天下人都知道,小说话本考科举乃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事,陈崔为了清名和避嫌,不会插手半分,这就给了她暗度陈仓的可能。
  她只要做两份试卷就好了,一份给陈崔和礼部看,一份给学子看。
  但是在大事未成之前,她什么都不能说。
  偏这些文人都颇有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昭宁叹了口气。
  陈崔的声音响起:
  “陛下,既然裴尚书颇懂话本,不如就让他来担任主考官吧?”
  裴砚猛地抬头,目光对上陈崔,又立刻低下头去。
  李昭宁的心揪起来。
  若裴砚真做了这个主考官,不仅这辈子,甚至史书中的诗名都会跌入尘泥。
  “裴尚书从未担任过科举考官,怕是不太合适,”她迎向陈崔的深邃目光,“若无人选,便由朕来做考官吧。”
  李昭宁无所谓骂名不骂名,反正她也没有过盛名。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她死后,要跟那位遥远的先祖母女帝一样,立一块无字碑,是非功过,交给后人评说。
  陈崔正盯着李昭宁,指尖次第落在椅子的扶手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金殿下方,裴砚的声音伴着小铜鹤炉的白雾,幽幽传来:
  “陛下多虑了,”裴砚淡淡开口,身上是熟悉的死气,“臣觉得自己非常合适。”
  第14章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众官纷纷怀疑裴砚是不是吃错了药,脑袋不好用了?
  裴砚向着陈崔遥遥一拜:“节度使以为如何?”
  陈崔轻哼一声,圆滑地转向李昭宁:“但凭陛下心意。”
  李昭宁本来做好了自己担责的打算,此刻裴砚一插手,她有些不知所措。
  白居简走上前,正欲说话,却被杜黄拦住。
  杜黄并未上前,而只是侧着身子拱手道:“考官人选,还请陛下三思。”
  再多说也是碰壁,陈崔又作壁上观,李昭宁只得将此事暂时搁置。
  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拖得越久,学子对她的信任度就越低。
  李昭宁看了看殿外,红彤彤的一只小太阳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上,正努力地往广袤天穹上爬。远处飞来几只喜鹊,圆滚滚胖嘟嘟的,跟太阳一般大。
  退朝后,陈崔在大明宫安排了几日的歌舞戏剧和品酒会,给李昭宁“解闷儿”。
  李昭宁甚少参加这样热闹的场合,她喜静不喜闹,但她没法拒绝,因为话本一事,陈崔对她有了疑心,再不许她单独闲着。
  午膳后,李昭宁才刚刚眯了一会,就被陈崔派来的人叫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头上插满繁密的发饰,衣裙也是一件套一件,金红配色,繁复华丽,走路都要慢上三分。
  李昭宁平日圆领袍穿惯了,偷溜出宫也是挑轻便的坦领裙穿,从未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过。
  她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贵族女郎要人扶着——穿的戴的这么多,怎么可能好好走路?
  小轿穿过重叠宫门,很快就到了大明宫。跨入主殿,李昭宁看到一屋子人都在等她,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众人行过礼,刚坐下,便有太监过来倒酒。李昭宁端起酒杯闻了闻,一阵清雅的茶香混着酒香钻进鼻子,醇厚与清淡完美地融在一起。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李昭宁不贪酒,但这酒也太好闻了,她想尝尝。
  “臣妇林氏,恭贺陛下登基之喜。”一位美艳妇人机灵地举杯,一饮而尽。
  李昭宁感受到了她动作里暗暗的阿谀奉承,但还是利落地举杯喝酒。
  其他妇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找了由头与李昭宁喝酒,虽举止大都端庄文雅,但颇有种不灌醉她不罢休的架势。
  李昭宁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场合,面前的人一波又一波,都言笑晏晏,她不知该怎么拒绝;况且这都是陈崔党羽家的媳妇和女儿,她也不好得罪,只能笑吟吟地喝,不一会儿,胃里就开始有些翻涌的不舒服。
  眼见着又来了一位妇人,身材丰润,面庞白净,钗环不多却精致非常,不知为什么,李昭宁觉得她有些眼熟。
  但李昭宁可以肯定,自己绝没见过她。
  她举杯,虽嘴角含笑,眉尾却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臣妇王氏,敬陛下千秋万代,福寿绵延。”
  李昭宁正准备和刚才一样喝酒,却被她按住手腕,淡淡笑道:“陛下已经喝了许多了,抿一口就好,臣妇才要满饮此杯,以示诚意。”
  李昭宁本有些晕乎乎,听到这话,胃中烧燎的感受稍稍好了些。
  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闲聊,没人盯着,便稍微往前凑了凑,笑问:“姐姐眉目间有些担忧之色,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王氏吓了一跳:“臣妇怎当得起陛下一句姐姐……臣妇名叫王婉,是礼部范侍郎家妻。”
  李昭宁还未开口,突然胳膊底下钻出来一个熟悉的白净面孔:“漂!亮!姐……”
  话音未落,便被王氏按了下去,她忐忑地笑笑:“这是臣妇的外甥,今日不上学,闹着要跟我来宫里玩,生性顽劣,冲撞了陛下,望陛下赎罪。”
  李昭宁突然间明白为什么这人看着眼熟了。
  李昭宁看了看被按住手脚、捂住嘴的裴子游,抬眸问王婉:“你与裴砚的母亲王娇是亲姐妹吧?”
  王婉性子胆小,听到这话瞳孔猛地瞪大,扯着唇角磕磕巴巴地开口:“是……不知陛下为何……”
  李昭宁笑:“你跟她,很像。”
  王婉看李昭宁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便娇娇地笑道:“我与姐姐是一母所生,虽差了十几岁,但见了我们的人都说像。”
  她的举止不像个成□□人,而是充满了小女儿家的娇羞的媚态,娇而不妖,让李昭宁想起夏日清塘中盛放的粉荷。
  王婉刚放开裴子游,小家伙便开始叭叭叭:“姨妈在担心妹妹呢,昨天我吃了姐姐的‘仙药’好起来了,但是姨妈家的妹妹还病着,请了好多大夫都没用。”
  王婉垂眼看裴子游:“陛下?仙药?”
  李昭宁笑道:“裴子游是朕给……的方子,不知令嫒是什么症状?”
  王婉皱眉,叹了口气:“她回家便腹痛,呕吐,高烧不止。子游也让我煮了柿子给她吃,但还是不见好。”
  李昭宁思忖片刻,问裴子游:“你们昨日都吃了什么蘑菇?”
  裴子游摇头晃脑想了一阵:“她吃的是一从带绒毛的小白伞蘑菇,我们用铜锅煮熟了吃的。”
  李昭宁仔细问了裴子游同窗们昨日吃的蘑菇,便笑着对王婉道:“不用太担心,蘑菇毒性不大,若是大人吃了不会有什么,令嫒年纪太小,症状才较严重。多喝水,等毒排出来就好了。”
  王婉这才宽心,眼中含泪,不住地道谢。
  裴子游一身白色圆领袍,戴着小幞头,背着手,歪着脑袋,在李昭宁面前调皮道:“陛下姐姐真厉害!什么蘑菇都懂!”
  小男孩的声音很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看向李昭宁。
  李昭宁尴尬一笑:“朕与小孩子玩闹聊天呢,无妨,大家继续。”
  酒劲缓缓地侵入脑袋,李昭宁觉得身子有些轻,往后坐了坐,就被各家妇人围在了中间。
  “陛下竟懂蘑菇?臣妇家有个孩子,昨日吃了蘑菇,回家腹泻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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