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砚握着诗册,吹着风,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往回走。
  他是乘车来的,却并未乘车回去,而是一步一步,慢慢穿过街巷。
  裴砚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是上了马车,匆匆去寻京中名医。
  新月初升,李昭宁正在御书房扒饭,突然有个小太监急慌慌地走进来,行了礼,看了一圈,着急地问:
  “陛下可知节度使在哪里?”
  李昭宁疑惑道:“他下午就去户部办事,还没回来,怎么了?”
  小太监急道:“陛下可否下诏,令御医去一趟工部的段尚书府上?”
  “段尚书最近不在京中啊?”
  据她所知,段朗最近在范阳,研究和监制最新的兵刃,已经去了七八天了。
  “是段尚书府上的小郎君,今日与众人春游,可能是吃了毒蘑菇,病倒了,京中名医皆束手无策,才想着请御医看看。”
  小太监着急地看着她,眼神充满殷切的期盼。
  李昭宁点点头:“让御医直接去吧,想必节度使也不会为此怪罪。”
  太监惊喜地笑了,领命便走,刚跨出门,李昭宁突然叫住他:
  “你等等!”
  小太监堪堪停住,躬身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昭宁皱眉问:“今日出游,还有谁?”
  “京中四大世家里,年幼的郎君和女郎都去了。”
  果然。
  裴砚这种人,心气颇高,最重视的就是文人的一身傲骨,不会轻易服软。
  他来找她,未必是来奉承她的,可能是来找御医的。
  裴家因为先帝改革一事站错队,已经让陈崔颇为忌惮,他不可能去求陈崔,只能来找自己。
  李昭宁定了定神,望向身边的小宫女,甜甜一笑。
  “子涵。”
  子涵无奈耸肩:“知道了,又要假扮陛下睡觉了。”
  李昭宁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便趁着夜色飞身出宫。
  她来不及去找陈明做掩饰,甚至来不及换衣服,一路钻小洞从玄武门出去,抢来一匹马就往裴府狂奔而去。
  裴铭还在焦急地等消息,突然听到下人来报:
  “有位女郎求见,但不知是谁,直说要见大郎君。”
  第13章
  王娇怒道:“是哪家女郎这么不知规矩,就算思慕我儿子,也得看看时候吧?!”
  裴砚因文采出众,长得也一表人才,因此经常有女郎来下拜帖、约出游。
  裴铭摆摆手,皱眉道:“请她走吧。”
  侍从一路飞跑,来回报李昭宁:“女郎,我们大郎君今日忙,不见人。”
  ……
  李昭宁抓着侍从,耐心地解释:“我是来给你家小郎君治病的。”
  侍从轻蔑一笑:“治病是大夫的事,女郎是哪家大夫?可有名帖?”
  ……
  李昭宁叹了口气:“我真不是来碰瓷的。”
  侍从白了她一眼,走近角门。
  眼见着门关上,李昭宁无奈看天。
  算了。
  她慢慢往回走,鞋尖一下下踢着裙摆。天色很晚了,她着急回宫,找了个近路,只需要穿过一座荒废的茶楼,就能径直走到朱雀大街上,而不必绕一大圈了。
  李昭宁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摇摇晃晃,一点点小心上楼。
  到二楼后,月光很盛,她下脚也十分谨慎,很快就走了一半。
  风声一响,李昭宁肩上突然传来绵软却沉重的压感,她吓得浑身一颤,脚下一空,只听得一声:
  “喵!”
  一只巨大的橘猫从她眼前腾空而过,也顺利地将她的身子蹬歪,她一脚踏空,向一楼跌去。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她却猛地感到身子一沉,腰上多了一只手,正紧紧地圈住她,让她没有摔在地面上,而是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
  月光熹微,李昭宁看清楚了,是裴砚。
  李昭宁赶紧推开他,站起身,心却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裴砚脸上一片颓然之色,低头盯着她看了看,沉默着拱手揖礼,转身便走。
  李昭宁叫住他:“你不是要找我吗?”
  她用了“我”,而非“朕”。
  裴砚步子一顿。
  李昭宁看了看楼外马车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礼品,心内了然:“京城的名医都被那些得势的官员请走了吧?”
  裴砚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愧色:“你怎么知道?”
  李昭宁道:“我是皇上,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裴砚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无奈地勾唇一笑。
  李昭宁拉着他的衣袖:“还不带我去?若说蘑菇的毒性和解毒,我比京城的官员有用得多。”
  说罢,她拔脚走向裴砚的马车。
  裴砚有些意外,抬眸看向李昭宁,却只看到一抹翠绿的衣裙,随着她的脚步蹁跹如绿波流动,闪闪发亮。
  车马一路颠簸,裴砚率先开了口:
  “你懂医术?”
  李昭宁正准备否认,看到裴砚认真的神情,又噗嗤一笑:“啊对,我是久病成医。”
  “久病?”裴砚仔细地瞧向李昭宁。
  “这么紧张做什么,”李昭宁笑道,“我在姚州长大,那边气候湿润温暖蘑菇多,吃得多了,自然就知道每种毒蘑菇是什么症候了。”
  裴砚点头,一路无话。
  回府后,李昭宁很快就确认了裴子游是中了什么毒,命人去取些柿子,煮烂后让裴子游吃下,待堵在腹内的毒泻干净后,就会好。
  众人皆在等柿子煮开,看看李昭宁,又看看裴砚,静坐不语。
  一旁的王娇拉着李昭宁的手,泪眼汪汪:“女郎竟懂毒理……此番救了我家小郎君的命,日后定有重谢。”
  李昭宁笑着摇摇头,宽慰道:“我哪懂毒理,只是之前在姚州待了很多年,那边山民喜食各种蘑菇,我也跟着吃了不少,才知晓很多蘑菇的毒性和解毒之法的。”
  王娇笑道:“原来是姚州望族,不知女郎父亲是……”
  李昭宁愕然,看了看王娇,歉意地一笑:“死了。”
  ……
  王娇眼中顿时充满怜悯:“原来是个苦命的女郎……”她看了看裴铭,待裴铭点头后,对李昭宁笑道,“若不嫌弃,今后可以多多走动,我们家虽然不比当年,但也还算个大户。女郎在京中生活,若遇到难处,我们也可帮衬一二。”
  这样直白热烈的善意,李昭宁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了,心头蓦然一暖。
  她甜甜一笑:“好。”
  她确实有个很头疼的事,但对于裴家这样的世家来说太过沉重,她不忍。
  不一会儿,柿子煮好了,裴子游一边叫她阿狗,一边吃下了阿狗炖的柿子汤。
  众人又等了半刻,裴子游便去腹泻了,回来的时候,眼睛晶亮有神。
  回房路上,书童给清醒的裴子游讲了他哥哥带回一个漂亮姐姐替他治病的事,一瞬间来了兴致。
  进房间后,裴子游依次叫了爷娘,扫视一圈,没看到裴砚,便大着胆子冲着李昭宁扑过去撒娇:“谢!谢!漂!亮!姐!姐!”
  李昭宁正与王娇闲话家常,被裴子游撞得一歪,还没站稳,就听到耳边一个冷冷的声音:
  “去床上躺着。”
  裴砚不知从房间的哪个角落突然出现,把裴子游拎回了床榻上。
  裴子游吓得缩起脖子,人一沾床,就赶紧窝在被子里闭眼装睡。
  众人见裴子游终于恢复,脸上才都有了血色,拉着李昭宁不住地道谢,还要给她送东西。
  李昭宁笑着都拒绝了,拉起裴子游叮嘱了他一些吃食上的禁忌,就与众人告辞。
  王娇望着李昭宁走出大门,悄悄对裴砚道:“多好的姑娘啊,以后记得多走动走动。”
  裴砚半垂着眼,未发一言。
  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一路无言。
  到了玄武门,李昭宁撑着软垫准备掀开车帘,裴砚却突然出声:
  “今天……谢谢你。”
  李昭宁顿了顿,叹道:“不必惦记。”
  “那日的五千两……”
  李昭宁打断他:“说了不必惦记。”
  裴砚沉默了。
  李昭宁掀开车帘,跨出一步,又退回来。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李昭宁抿着唇角。
  “我不是拿今日的事要挟你,若不行……就算了。”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裴砚看了看李昭宁,发现她眉目间神色沉重,其为难程度并不亚于他自己。
  他道:“科举之事?”
  李昭宁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良久,她缓缓道:“你……可以三天不说话吗?”
  裴砚意外地往后仰了仰:“什么?”
  李昭宁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算了,影响不好。”
  裴砚看着她跳下马车,眉头紧皱,淡淡道:“可以。”
  李昭宁回头看了裴砚一眼,便往前跑去,消失在宫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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