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昭宁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掌柜,做人要实诚。”
  掌柜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六百两!你不卖,我就不买了。”
  李昭宁双手都在颤抖,心如擂鼓,双颊也红得不像话,她故作镇定,拿起那张银票对着阳光看了看,这才把纸笺递给掌柜,冷冷道:
  “哼,便宜你了。”
  掌柜接过纸笺,欢欢喜喜地跑到后堂,再也不管李昭宁。
  她一出门,就将银票换成现银,去书肆买了畅销的话本,又批发了一堆笔墨纸砚,雇了车,匆匆赶往城外的流民营。
  会写字的人工价太贵,而城外流民营中,会写字的人不少——这还得感谢裴砚这样的菩萨,他在给流民置办吃穿住用时,还会买些书和纸笔,给那些想读书的年轻人——就算没有科举,多读书也能明理。
  可惜这尊菩萨普济的对象里没有李昭宁。
  她不一会儿就到了,流民重新见到她,都很高兴,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又听李昭宁说,要抄书挣钱,成功卖出的抄本,李昭宁只抽一分利,大家便争先恐后地拿了话本来看。
  会写字的立刻就领了纸笔去抄了,不会写字的,也领了纸笔回去学。
  几天过去,小小的流民营里,竟兴起一场不小的读书识字的风气来。
  李昭宁手中也有了几十个话本,不出三天,就卖了个精光。
  李昭宁用挣来的钱给流民买了些衣服,又多置办了些《论语》、《诗经》一类的书,给小孩子们开蒙用。
  刚挣到的五百两立刻就见底了。
  李昭宁看着流民营内工整的桌椅和高高垒起的话本,一点都没有泄气,反而干劲十足。
  不同于流民营的忙碌喧闹,安静井然的裴氏府邸里,小小书房内,一个粉雕玉琢、通身矜贵的小男孩,将一本《大唐西域记》抄本,悄悄地放在了《诗经》下面。
  裴砚推开门,按往常一样站在前方给小童讲课,后面的小童将《诗经》立在桌上,眼睛却在瞟着平铺在《诗经》下面的《大唐西域记》。
  他似乎正看到精彩处,红着脸,张开嘴,瞪大了眼睛,似乎书中人已然在纸上蹦跳活动,引得他小声地欢呼:
  “哇……”
  “啪!”
  裴砚的戒尺落在那本立着的诗经上,只一瞬便翻倒下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写着字的话本。
  裴砚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利落地将那话本抽走,端在手上细看。
  小童瑟瑟发抖:“哥哥……”
  裴砚将书啪地扔在地上:“哪儿来的?”
  小童低着头不敢说话。
  裴砚冷哼一声:“裴子游。”
  裴子游紧咬下唇:“是……是我让书童帮我买的……”
  裴砚捏着戒尺:“那便与书童一起罚。伸手。”
  随着戒尺啪啪落下,两只白嫩的手掌都泛起丝丝血红。
  裴砚仍旧冷着脸,但语气有所缓和:“疼就记住,在学堂不许看这些杂书。”
  裴子游拼命点头。
  但用力过猛,将怀中另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也抖落了。
  他惊得魂飞魄散,赶忙伸手去捡,却被一只澄白纤长的手抢了先。
  裴子游还未做声,书童直接吓哭了,跪在地上:“大郎君饶命,奴一时鬼迷心窍,心疼小郎君案牍劳形,妄想找些粗陋话本替他解乏……是那人拼命推销,奴才给小郎君买的,他还未来得及看,请大郎君看在奴忠心侍奉的面上,不要逐奴出府……”
  书童说了一堆话,却并没有听到裴砚的怒斥,不禁偷偷抬头看他。
  裴砚捧着书,眯着眼,抿着唇,眸中怒气如波涛汹涌。
  却突然舒展眉头,闭着眼睛笑了。
  裴子游愣在当场。
  糟糕了,哥哥气疯了。
  裴砚蹲下身,仔细问了裴子游在何时何地买的书,便拿着书走了。
  顺便给他留了抄《论语》五十遍的作业。
  裴子游的难过中带了一丝疑惑,只是他不敢问出口:
  以往不都是抄一百遍吗?
  ……
  王娇抱着一包热气腾腾的胡饼,刚拐过弯,就差点跟裴砚撞了个满怀。
  王娇身形圆滚滚的,裴砚扶住才缓缓站稳,她将那包胡饼递给裴砚:“可是进宫去的?拿着,刚烤好的。”
  裴砚盯着胡饼看了一会,还是接过来,指尖摩挲着滚烫的纸包,却发现靠下的那张纸上写了字。
  他翻过来一看,忍不住轻轻一笑。
  全天下也只有她母亲能把父亲的墨宝拿来包油饼了。
  在外面,父亲一个字,千金难求。
  王娇看懂了儿子的揶揄,鼓着腮帮子冷哼:“凭他字多好,还不是要给我写情诗?!”
  裴砚不说话,唇角挂着一抹笑,揣着胡饼出了门。
  今日休沐,陈崔被宰相和中书令众官请去议事,裴砚也不在宫中。
  李昭宁难得被放养,便去了难民营,拿了些抄好的册子准备去卖,却发现有几本薄薄的册子,自己也没看过。
  她去问了流民才知道,有几个识字的觉得话本不够好,自己写了半本,想出去碰碰运气,万一有人爱看,就继续写。
  李昭宁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既能节约时间一边写一边卖,又能防患于未然,及时止损。
  她换上流民的素白色坦领裙,取下束发簪,将头发梳成两只小辫子垂在耳侧,用一张大方巾将脸裹好,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便揣着一兜书回到了长安街头。
  她混在人群中,看到有打扮得齐整一些、看起来识字的人,便走过去推销:
  “郎君要看新话本吗?虽然只有前半卷,但新奇得很呢!这本新的,不好看不要钱!”
  偶有一两个被她吸引过来的路人,不一会儿,她就卖出去一本。
  李昭宁随着人群走到宽大喧闹的朱雀街上。这里热闹,买书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果然,不需要她推销,就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昭宁虽然用方巾裹着面孔,但裙子毕竟不是宽大的圆领袍,她端庄的仪态、白嫩的皮肤无不向路人昭示着,这位卖书的姑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美人。
  李昭宁从未想过买书的人这么多,她一边收钱,一边清点着剩余的本数,还要大声喊:“都排好队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很快,李昭宁怀里的书便消失了一半。
  一只白净纤长手伸过来,宽大的手掌上躺着一粒碎银。
  李昭宁瞟了一眼,拿过碎银在手里掂了掂,恍惚间觉得什么东西有些熟悉。
  那只大手并未收回,鬼使神差地,她盯着那掌心看了两眼,猛地抬头。
  熟悉的脸,笑眯眯的裴砚。
  第9章
  李昭宁:……
  怎么哪哪都有他啊。
  裴砚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买五本。”
  李昭宁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吞口水的“咕嘟”声。
  她强压慌乱,勉强笑道:“郎君要什么书?”
  裴砚问:“有什么?”
  李昭宁伸进包裹里的手拿不出来。
  裴砚的诗文惊才绝艳,俊逸潇洒如云间清鹤,跟这些话本有云泥之别,李昭宁有些犹豫。
  那是写诗弄墨的手,不应该沾染这些市井俗艳之气。
  裴砚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昭宁,压得她心头发怵,找了半天,给他拿了一本《莺莺传》。
  这是袁振所写,也是同裴砚一样的文人墨客,应该不要紧吧?
  裴砚拿了书,收在手里,又摊手在李昭宁面前:“还有呢?”
  ……
  “没有了。”
  李昭宁心虚地紧了紧包裹,将碎银举过去:“不卖了,那本书就当送给郎君吧。”
  裴砚没有拿回银子,而是伸了伸手:“你已经收了银子,就没有再还给我的道理。”
  李昭宁执着地把银子放回他掌心推回去,将包裹拉紧往肩上一扛就要走,可是人群中不知谁拉住了她背后的包裹,让她往后猛地一仰。
  “说不卖就不卖了?我还没买到呢,你不能……”
  他话没说完,声音突然消失了。
  李昭宁好不容易才站稳,回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正跪坐在地,痛苦地揣着手腕,似乎被人重重地打过。
  裴砚冷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李昭宁趁机撒开腿跑。
  裴砚愣了一瞬,大步流星地追过去。
  因为跑得太快,李昭宁的包裹又没有好好系紧,一晃,书就哗啦哗啦往下落。
  裴砚一路走,一路捡书。
  《霸道军爷腹黑花》。
  《重生之我是你大哥叶英啊》。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
  裴砚跟着那抹白色身影转进一个小巷子,却发现前面没路了,两边和尽头都是民宅,巷子中央晾着一大排整齐的衣物,半湿未干,除了三两个嬉戏小童之外再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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