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沈缨,你看上去总是那般坚韧、尖锐,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刀。可你又是那般脆弱、卑微,你将身边人的不幸归咎于自己身上,好似只有这般才能让自己心安。”
“周小成因维护祖父而杀鹰卫,你的表弟因窥视澄心湖阵法被杀,莲朵则是因为自己执意要在那里等人,不慎踏入机关被杀。”
“他们或死或伤皆因自己而起,而非你,自小到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灾星?跟你有关系的人,都会被厄运缠上?”
沈缨听着林默的话,内心深处的困兽仿佛被他唤醒。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该活在世间,否则这世界这般大,为何所有的杀戮都在她周边而起?
所以她强迫自己,要好好守护家人、亲友、同僚。
她苟活于世,这些人都是替她遭罪的。
这些话,这么多年过来,沈缨从来没有宣之于口。
但林默就是说中了。
“沈缨,你说你想活在光明之下,磊磊落落。殊不知,这层层阴霾,都是你自己的执念所化,你固执己见就会永远活在愧疚之中,不得解脱。”
“你和我们一样戴着面具过活,还记得自己有几分真心么?”
林默声音扬高,手指点了下姜宴清,他用了我们两个字,似是站到了姜宴清一侧。
姜宴清听到这句,手臂顿时一紧。
果然,林默高声道:“本来你可以安安稳稳的做这个仵作,却偏偏要触他人逆鳞。”
他站起身,往下走了几个石阶,那种睥睨天下的神情又出现在了脸上。
第八十八章
林默望向姜宴清,说:“姜大人,拜火节那日的肆意张扬,林某定当铭记于心。”
“十五的年岁真是好啊,可以无所顾忌的开怀大笑,可以不必遮遮掩掩走到人们面前,拼尽全力去夺取自己想要的荣耀。”
“若在我十五岁的年华遇到你,我定引你为知己,与你对弈三百回合,下个酣畅淋漓,那时你也不必藏拙,而我也不必遮掩。”
姜宴清看着他说:“我从未藏拙,我与你对弈三次,君子亭我赢你一子,竹林寺我输你三子,书行偶遇我又输你两子。三战三败,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我知,你每落一子亦是真诚磊落,所以我也并未掩藏。”
“林道舒,我敬你才学卓卓,对国事民生心怀仁慈,我亦引你为知己。”
林默眸子幽暗,淡淡移开视线望向手中的花,说:“可惜,你们非要来,此阵一入,便是死。”
“我不能让威胁林府的人,活着走出此处。”
“死门一开,生死有命,要怪就怪这苍天,将你们推入死地。”
林默脚下微动、手按在墙壁上用力按下去,顶部那些灯笼簌簌掉了下去,在地上燃起一簇一簇的火苗,火顺着石柱蔓延,顷刻间整个地下洞穴便陷入了火海。
火光中林默持花而立,像是从地狱来的使者。
轰鸣声响起,地动山摇,沈缨从石台上滚落,姜宴清俯身将她护在怀中。
不久后,巨石滚落,石柱断裂。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沈缨耳边传来姜宴清愧疚的声音。
他说:“抱歉,我未能护你周全。”
沈缨紧紧抓着姜宴清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朗声说:“承君之诺,千秋万岁。”
“轰隆隆”不知何处的山石滚落,紧接着有湖水如猛兽一般冲灌了进来。
眨眼之间,滔天大水便将沈缨和姜宴清卷入水中,随后他们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那漩涡犹如地狱的入口,沈缨见识过这种暗流,一入便无生路。
姜宴清紧紧护着沈缨,他抬头看向仍然伫立在石阶上的林默。
先前,他有万无一失的机会射杀林默,可是那种所遇知己的情绪,绊住了他。
死在林默手中,姜宴清并不后悔。
他只是不想,也不愿沈缨因为他的一念之间,离开这个璀璨光华的世间。
这世间总归是好的,不是么?
否则,她何故那般努力、用力的活下去?
姜宴清看着林默手中那朵即将凋谢的冰灯草花,直直喊了一声:“林道舒!”
林默隔着水流看向即将被湖水漩涡吞没的两人。
片刻后,他又抬眸看向另外一个方向,皱了一下眉。
却也是眨眼之间,他忽然踏着巨石飞冲下来。
他的身影轻飘飘的踏在掉落的巨石上,人如凋落的花叶,有种难以言明的悲壮。
沈缨被姜宴清护着,他试图将她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他身上已经被碎石划出无数道伤口。
她想说,别白费力气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共死。
可看着姜宴清拼劲全力为她抵挡着一切,他还在四处寻找机会,试图想将她举出水面。
她没有出声。
纵然泪流满面,纵然她的伤口早就被寒水浸透,纵然她都快疼的背过气了,她也咬着牙没吭一声。
她攀着姜宴清的脖子,埋着头,不动不喊,不让他分心。
所以,林默冲下来时她先看到了。
她怔怔看着林默向他们飞下来,看着他挡下一块砸向他们的巨石。
他吐出一口血,看了眼手中已然凋谢的花。
林默忽然笑了一下,扬声道:“姜宴清,你要记住,永远记住,我乃永昌林默,林下清风起,默然对花开的,林默。”
清朗的声音穿透轰鸣声,铺洒开来。
姜宴清侧首望去,就见林默快速向他游来,抬手在他背上重重推了一把。
一股大力袭来,姜宴清只觉漩涡中也传来一股力道吸着他改了方向。
紧接着他们便迅速往某个地方坠去。
而他最后一眼回望过去,林默已经被砸下来的巨石击中,消失于汹涌的水中。
呼啸的水面上,只剩下了一株凋败的冰灯草,沉沉浮浮。
水的力道将姜宴清他们推出地道,从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生门处将他们推了出去。
姜宴清揽着沈缨奋力往上游。
湖岸边,无奇与杜鸾飞奔而至,将他们扶上岸边。
沈缨已经昏厥,几乎没了气息。
姜宴清跪在地上,附耳在她胸口试图感知到一丝气息。
他从怀中掏出御赐回魂丹,喂到她口中,随后便用内力为她揉着前胸和背心。
他的手抖的厉害,已经抱不住一直往地上滑落的沈缨的身体。
姜宴清没有说任何话,他也没有任何情绪。
他只是紧紧抱住她,怕她落到地上,怕她一不小心放开他的手,只身入了黄泉路。
杜鸾蹲下身,将半躺在地上的沈缨抱起来,哑声道:“柳无相在这里,大人,他能治好沈缨。”
姜宴清咳了几声,唇角溢出血来,已是伤及肺腑。
但他并没有在意,抬袖擦了擦,站起身又从杜鸾怀中将沈缨接过去,抱着她稳步向前走。
杜鸾重重的呼了口气,抬手向周围候命的人挥了下手。
随后,他带着那些人快速往澄心湖垮塌的位置走去。
假山无故崩塌,总得向百姓解释缘由。
雨停,人散,澄心湖边的君子亭消失无踪,原本的位置被湖水填平。
好像一切都未发生,平静的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被水洗过后的晴空。
沈缨是第三日才醒来的。
颈间的伤口很疼,手臂、腿、背到处是伤。
她不敢扭动脖子,只转动眼珠往外看。
一阵脚步声传来,姜宴清带着柳无相推门而入。
沈缨望过去,姜宴清走在前,进来后便立在床边,垂眼看着柳无相动作。
而柳无相更是无言,过来后并未多问分毫,迅速给她治伤。
“先前用的麻沸散药性尚未消散,是否还要再用些?只是此物霸道,用多了对心脉与脑有损伤。”
沈缨还未说话,姜宴清就站在旁侧看着,淡声拒绝说:“无妨,不怕死的人怎么会怕疼,换吧。”
柳无相闻言也未多言,立刻给沈缨换了药,便去煎药了。
沈缨觉得姜宴清应该是生气了。
只是顾及她伤势,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鲁莽行事。
她疼的直冒冷汗,但从头到尾没发一声。
柳无相走后,沈缨低声道:“大人,对不起。”
姜宴清面色肃然,闻言说道:“本官说过,此事府衙自有筹谋,不用你身先士卒。”
沈缨抬眼看着床顶纱幔,手指轻轻搭在被子上,缓慢地说道:“永昌局面瞬息万变,只要林默在林家暗处筹谋,林家就永远不会衰败,他比您想象的更为谨慎周密,想抓他的把柄,太难了。”
“而今,有赵悔多年筹谋,又有百年一遇的大雨,万事齐备。”
“我再以自己为饵,让林默杀我,铁证如山,他就逃无可逃。”
https:///yanqing/27_b/bjzmk.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