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沈缨笑了一下,摸了摸王惜的头,说道:“我自有谋划,他们都走了,我反而不怕了。”
  “总有一日,我都得面对林家的怒火,这都是我自己招惹的。”
  王惜眼睛都红了,哽咽道:“阿缨,若实在太难了,咱们就认了。你来王家,我送你们去洛阳,我外祖一家定能庇护你们。”
  沈缨笑着应下,又去寻大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开了。
  她回到家中时,恰好大哥也在,沈缨让他帮着给沈诚收拾行装,私下里又同他说起去洛阳的事。
  “家中还有积蓄,哥哥去了洛阳跟着秦家长辈学得一技之长,攒些家业,日后子女也能有所依仗。”
  “父亲的身体渐好,也该去洛阳寻个大夫好好瞧一瞧。”
  大哥沈礼沉默的听着,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将我们都安顿好,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阿缨,我们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总不能将你独自留在这里,万一你……你教我们怎么办?”
  “我不会走的,秦家人要是觉得咱们拖累,那便让他们再寻旁人吧。”
  沈缨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笑了笑说:“哥哥也太小看我了,这洛阳我是早就看好的。”
  说罢,从书案上拿来一个房契和商铺的文书。
  她说道:“这是霍三师父留给我的,是洛阳的一处小宅子和一个铺子。他本是打算你成亲时亲自给你的,又怕到时候去了别处游历,寄存在了我这里。”
  “王惜的母家就在洛阳,我也请她寻了外祖家的兄长看顾一二,大哥,不要推辞了。”
  “我是县衙仵作,这几年怕是走不了。你拿着这些东西,秦家也不敢低看你。”
  “哥哥,你过去寻个好大夫,给父亲好生瞧瞧。他身体好了,也能替你照顾子女呢。”
  大哥沈礼接过那些东西,听沈缨打趣,脸色顿时红了。
  “这真的是霍师父给的?”
  沈缨没好气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攒下的?洛阳的宅子铺子多贵啊,将我卖了也买不起。”
  “放心拿着吧,霍三出自洛阳,那应该都是祖业,你就当替他守着吧。”
  “秦家人家风醇厚、良善,切不可再说气话。”
  “还有啊,那宅子不是给你一个人的,等沈诚、沈信日后回来,都是要回那里住的。我过些年,也会带小兰去,你可得好生打理。”
  大哥沈礼一向没那么多心思,被沈缨左一句父亲,又一句秦家,渐渐的也就妥协了。
  而父亲或许也猜到了什么,夜晚会在她屋外徘徊。
  但是第二日,又会如从前那样从容安宁,似乎对一切事都甚为知足。
  马不停蹄的将这一切打点好,已经过了半月。
  沈缨送走父亲和大哥,整个宅子里空空荡荡。
  她再也不用早起收拾家中杂物,不必做那么多人的吃食。
  但她却没觉得多轻松,她甚至不想做饭。
  半夜三更就会醒来,醒来又无事可做,只好劈柴挑水,将厨房里堆得满满的。
  白日去县衙也没有案子,她就待在书楼。
  姜宴清却比以前忙碌了,但他身边只有无奇。
  短短半月,衙役便因为各式缘由辞了府衙的差事。
  姜宴清对此并无半分为难,全都准允了。
  府衙如今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小吏,却也因为各种杂事,尽量避开姜宴清。
  像是为了侮辱他似的,那些前来报官的根本就没有一件大事。
  倒也不能说事小就不重要,但身为一县之令,却根本无法插手县中大事,成日都是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事。
  找狗搭房,帮着货郎寻找小偷,给夫妻争吵评理……
  反而是县中几大家族,联手捐书修路,阵势摆的极大。
  沈缨心中难受,但每次看到姜宴清端坐于书案前翻看书册时,那些安慰的话又说不出口。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从家中摘了瓜果给姜宴清放在门口。
  就这般熬了近半月后,忽然有一日午时,她被传召过去。
  第八十一章
  彼时沈缨正在整理从霍三家中拿出来的一些验尸笔录抄本。
  从他在永昌验的第一具尸身开始,他便会零星记录,如今已经有十几本。
  沈缨打算将这些东西留在县衙书楼,若是将来有其他仵作,也可以凭此习得一些经验。
  姜宴清煮了热茶,茶香飘了满屋。
  近日,傍晚和清晨已经有了些许凉意。
  姜宴清煮的是长洱茶,连味道都是暖和的。
  “家中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沈缨点点头,对姜宴清施了一礼,谢道:“沈诚的事,多谢大人引荐。”
  “沈诚有良将之才,本官不过是引路而已,能不能发挥所长便要看他自己本事。”他顿了顿,又问:“你在查你姨母一家的案子?”
  沈缨怔了怔,她没想到姜宴清那般忙碌还能知道她的动作。
  她点点头,犹豫间问道:“大人,杜鸾还会回来么?”
  “暂时不归,你查到了什么?”
  沈缨看着姜宴清手边的一叠文书,迟疑了一下,说道:“大人近日忙碌于莲朵和无名尸的案子,我姨母家的案子停滞了多年,也不急这一时。”
  姜宴清却说:“本官,原本就是要查的,无妨。”
  沈缨看着姜宴清认真道:“比起调查旧案,如今有一事更为重要。”
  “何事?”姜宴清抬眼看她,抬手指了指书案前的凳子。
  沈缨没有坐,而是跪在地上,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说道:“民女有罪。”
  “何罪?”
  “不敬死者,毁人尸骨,以亡者之物要挟他人得来财物,财物皆为自用,不愧、不思、不为亡者伸冤。”
  “此举已违人道,愧对仵作之责,验尸之刀成了我的害人之器。如今,我已无法挽回当初所作之事,但贺家兄妹惨案令我愧疚难当。”
  姜宴清看着她,说:“你要让此案昭告天下?”
  沈缨点点头说:“是,贺氏之女被杀,其兄为报仇拼上性命。而我凭借勒索之财获得新生,又堂堂正正立于府衙之内。反观,贺家人,却被长埋地下,无人知晓此事缘由。”
  “请大人为那两名女子正名声,伸冤屈。”
  “蝼蚁之人,生时渺渺,死时了了。但他们也是父母珍宝,是被寄托了希望与期待降生的人。他们有名有姓,有血有肉。”
  “他们该清清白白的下葬,受香火,受祭拜,与家族亡者团聚。”
  “丧葬事宜,我愿一力承担,将贺氏兄妹安葬于祖坟,我也会亲自去向其亲人道歉。”
  听她说完,姜宴清眉眼间染上了些许温柔之意,他情绪本就内敛,心思向来无法让人参透。
  沈缨跪在地上,等了半晌,并未听到姜宴清的答复,犹豫间,她抬头朝他看。
  姜宴清垂眸看着沈缨,脸上浮过淡淡的明悦之色,朗声说:“你能有此感悟,并承担罪责,是坦荡之举,理该如此。”
  “本官亦会以此为戒,自省自查。”
  “官府会为他们沉冤昭雪,让无辜之人入土为安。”
  沈缨闻言伏地一拜,诚心道:“望大人心怀慈善,庇佑百姓,为我等蝼蚁之人挣一片天。”
  姜宴清起身走到沈缨身前,俯身将她扶起,说:“君子一诺,如你所愿。”
  他说完,沈缨就笑了一下。
  她的眼睛很亮,像装着揉碎的月光,星星点点,闪闪发光。
  “不,是如我们所愿。”
  姜宴清勾唇笑了一下,说:“好。”
  沈缨心口像是被紧紧攥了一下,笑意更深了。
  有的话,她不敢明说,只得藏在心头,掩在眼底。
  没有人比她更希望姜宴清留在永昌,一是她的情,二是她的愿。
  愿他在此做个好官,受百姓敬重,也愿他事事遂心,大权在握。
  但她很清楚,以姜宴清之能,他必定走的更远,所以,她的情和愿皆是出自真心。
  姜宴清望着沈缨,目光深邃悠远,他觉得沈缨此时此刻像是破茧而出的蝶,在历经风雨后,获得了新生。
  而这种新生是可贵的,令人敬佩的。
  如今的她,成为一名真正的仵作,足以冷静的面对当年她表姐一家被杀的案子了。
  时机已到,于杜鸾、于其表姐一家,甚至于沈缨,都该去认真的寻一寻真相了。
  于是,姜宴清看着她问:“你姨母一家的案子,你查到了新线索?”
  沈缨见他又问,便也没有隐瞒,将姨母一家出事前,将表弟曾跟着石匠班子在澄心湖石山修整一事说了出来。
  “我现在想查,也是恰好得了一些线索,想给我姨母一家交代。大人有大人的案子要查,此案我自己先去查,若有消息再来向大人回禀。”
  姜宴清听罢没有追问,而是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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