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沈缨紧紧抓着铁链,冰凉的触感会让她清醒。
  她深吸了口气,说:“此案,是不是赵悔教你做的?”
  莲朵看着她,似乎觉得此话十分荒谬,说:“未曾。”
  沈缨说:“那你知道,他还活着吗?他谋了一个局,从人间消失,转而蛰伏在暗。”
  莲朵眯起眼,静静的看着她,神情不见一丝慌乱,比澄心湖的水面还平静。
  沈缨看着莲朵,神色晃了晃,她记忆中的莲朵逐渐变的模模糊糊,像团雾一样笼在对面人的脸上。
  她盯着对面人的眼睛,喃喃道:“赵悔没死,而你,也不是莲朵,不是我的莲朵。”
  “阿缨,你病糊涂了?”莲朵吃惊的瞪大了眼。
  沈缨却像是终于卸下了胸口的大石一般,看着面前的这个披着莲朵皮囊的人。
  “我是糊涂了,高兴过头,才忽略那些怪异之处,竟然认不出莲朵,被你假心假意的哄骗了这么久。”
  “莲朵心慈,对待下人从不以主子自居,对待酒师更是亲厚,可你呢?又是如何对待这些人的?你倨傲、漠然,对这些卑微之人,从不假以辞色。”
  “莲朵内敛,你却张扬。莲朵优柔寡断,而你独断专横。以前我只以为莲朵经历苦难故而性子有所改变,可人骨子里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改变?除非是换了个人。”
  “我欣喜于莲朵归来,感恩上天庇佑。”
  “你背后的人是赵悔,对么?”
  “你们杀了霍三。”
  “杀了林玉泽。”
  “如今,还要杀我。”
  “你们利用莲朵的身份,在这里搅动风云,到底想做什么?”
  沈缨看着那女子,冷声道:“难不成真的是赵悔情深义重,要为莲朵报仇?怎么,仇人他得罪不起?转而藏头露尾,用你在前面冲锋陷阵?”
  大概是她的话刺激了那女子,对方也冷下声音,说道:“阿缨,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沈缨没理会她的话,依旧问:“可你们,为什么处心积虑的杀霍三?”
  “让我来猜一猜,是因为霍三查到了什么,所以他被陷害背负命案,而真正的凶手应该也是你们。”
  “霍三从外域一路跟着你们回了永昌,不杀他,他就能查到你们的真正目的。”
  “你们怕了!”
  “沈缨,我劝你少说少做,眼下杀你,太简单了。”那女子静静地看着她,终于卸下伪装,眼神一寸一寸变冷,最后归于疏离冷漠。
  沈缨攥紧手指,垂下头。
  她实在无法忍受,那双和莲朵极似的眼睛里盛着那样的冷意。
  仿佛她亲手将莲朵那一丝丝残存的魂魄给赶走了。
  末了,那女子站起了身。
  红色的披风像红莲花瓣一样收拢垂落在她身侧,像要顺着地面蔓延开去。
  兜帽被摘下,黑发如墨一般散开,在昏暗的牢内,像一片泼上去的墨迹。
  沈缨抬眼望去,那女子清瘦笔挺的身影,像一张拉开的弓弦。
  她红了眼眶,盯着那女子质问道:“赵悔真的喜欢莲朵么?为什么要利用她的身份,却做着她最厌恶的事?”
  “你们心安理得的占据着她的身份、样貌,欺骗她的亲友,却一副对她珍之重之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那女子未答,仿佛在端详她的神态。
  好一会儿,那女子才缓缓说:“你确实有几分聪明,但,也就几分而已。”
  沈缨嘲讽的看着她,说:“你聪明,所以就肆无忌惮的玩弄人心,谋人性命。”
  那女子用莲朵的面容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闻言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声道:“节外生枝者,除。”
  第七十六章
  节外生枝!
  听到这话沈缨忽然就笑了。
  是啊,她不是也属于那根节外的枝么?
  所以,得除。
  她靠在硬冷的墙壁上,用同样冷的视线与那女子对视。
  “拜火节、老宅子、暖家宴、冰灯草、柳寨存尸法、偶遇林玉泽……”
  “你们早就给我和霍三挖好了坟,等着我们一步一步的踏进去。”
  “霍三在我家喝的酒,用的墨里也被你掺了东西吧?那些东西再遇上冰灯草,就会成为毒。”
  沈缨猛地瞪大眼,看着那女子,不可置信道:“难道,我从林家回来后,他们送来的东西里混杂着的那三株冰灯草,并不是林大夫人所赠,而是你?”
  “你早就料到我会送给霍三!”
  “还有隔壁那户人家,也是你安排的吧。那晚的喧闹,是他们撞到了霍三,换了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对么?”
  “而我,就帮着你,把霍三邀来,又将县衙探查赵悔一案的过程事无巨细的告诉你。”
  沈缨说着这些,回想到先前满脑子的姐妹情谊,顿时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霍三提醒她时,她还替此人分辨。
  先前种种,骤然被揭开表象,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谋算。
  她的一腔情谊,顿时显得那般不堪重负。
  她红着眼看着对面的人,哑声道:“霍三那个命案,是他杀害两名医者,那二人一个擅移骨,一个擅塑容。你变成莲朵的模样,是用了他们的脱胎换骨之术,可这两样东西都到了霍三手上。”
  “而你知道霍三对这些禁术古籍极为痴迷,培育那些蛊虫也极为不易,于是就用一把火把他连同那些东西都烧了。”
  沈缨像是说服自己一样,点点头,接着说:“难怪你说,火最干净,能烧掉一切。”
  “可是你想找的那几样东西,霍三早就托付于我来保管,你倒是将我也杀了。”
  那女子忽然笑了,是真的愉悦,那笑意在莲朵的脸上蔓延,染上了眉梢眼角。
  可是再也没了莲朵的天真,而是带着一股邪魅之气。
  她笑着说道:“你比小时候强一些,只是有些天真,太容易被感情所累。”
  “不聪明,是因为还不够狠。”
  “你给我寻这么多借口,其实大可不必,我杀霍三,就只是看他不顺眼。”
  那女子波澜不惊的看着沈缨,从头到尾也没在意被她戳穿身份,像是笃定她翻不起什么浪。
  沈缨扶着墙站起身,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女子身前,“你是莲朵以前的侍女吧,是哪个?看你对莲朵的事这般清楚,你定是在她身边伺候过的。”
  “你是回来报恩的么?还是想凭着这个躯壳享一享莲家大姑娘的福?”
  莲朵心善,生前救助过很多可怜的女子,让她们在田庄上耕作,也会将勤快聪慧的带在身边教导,做一些酒楼内的事。
  那些人多是忠厚之人,对莲朵爱护至极。
  莲朵出事后,赵悔迅速对桃源酒庄出手,那些女子便散到了各处。
  沈缨没有别的能力,只能帮着几个女子进了芙蓉巷。
  这些人大多对莲朵熟悉,能假冒她行事并不难。
  毕竟莲家大姑娘的身份,还是动人心的。
  何况又有赵悔在她身后筹谋,但凡有些野心的人,都不会拒绝。
  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讥笑,说道:“这些,你不必知道。”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猜不到。”沈缨又说:“只是,莲朵出事后,赵悔是如何对桃源山庄这些人的,你忘了么?”
  “没忘。”
  “既然没忘,又为何与虎谋皮?”
  “你管的太宽了。”那女子告诫她说:“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老老实实的做你的仵作,想必,日后府衙也用不着你做多少事。闲来有空,便在家中照料你的父亲。”
  沈缨不死心的又问:“这么多年,赵悔也没找到莲朵么?”
  那女子眉心皱起,似乎很不满沈缨还在探问这些事。
  于是上前几步,走到她身前,低声警告道:“既然话已至此,我今日便送你两个字‘安分’,如果你再无事生非,做你不该做的事。”
  “来的就不是诏狱,而是真正的地狱。”
  她说完抬手戴上兜帽,将大半身形都遮了进去。
  她红唇微启,用以前的声音说:“莲朵以你为挚友,这是你的保命符。莫要再插手赵悔一案,否则,我便让你符灭人亡。”
  沈缨靠着墙壁,沉默的看着那女子走出牢房,很快,那抹红色便隐入幽深的牢狱尽头。
  “保命符。”
  她低声喃喃了几句,伸开手掌,上面躺着一串贝石。
  是她刚从那女子身上偷来的。
  贝石圆润如珠,沾染了温热的体温和香气,串绳是极为坚韧的细绳,只是颜色变沉了,丝毫未坏。
  她拨动珠子,将最中间的一颗莲花形的贝石翻转过来,便看到底下有个豆大的刻字,籀文“朵”字。
  那是她亲手刻上的,手串接口是个小机关,若没有外力强行拉扯,一辈子都掉不下去,如今扣环被打开,可见此物是被懂行之人摘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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