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刚走到姜宴清身后,赵氏便不悦道:“霍三既回来,为何还不将此女辞去?阿弟的案子,决不允许无关之人插手。”
  赵氏今日又来催问,姜宴清先前已经应付了许久,将案子进展简要的告知对方。
  眼下,并无多少耐心与一内宅夫人讨论查案细则。
  于是,他问道:“赵夫人,赵悔残杀莲家酒庄酒师的事,你是否知情?”
  赵氏一愣,旋即否认道:“赵悔与他们无冤无仇,杀他们做什么,大人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姜宴清没理会她的狡辩,沉声道:“莲朵失踪后,赵悔一直向莲家主讨要一份酒方。讨要不成,便向酒师施压,莲家的酒师皆是代代相传的亲信,并未屈从赵悔的威胁。”
  “赵悔威逼不成,便将其中三位主事的酒师掳走动用私刑,待他将酒方拿到手便将人诛杀。”
  “三条人命,手段残忍,若是他所为,生要追责,死要定罪。”
  赵氏听完立刻否认道:“姜大人,我阿弟一向敬重莲家主为人,对莲家酒庄更是多加照拂,我赵家但凡有用酒的地方,必定从莲家采买,他万万不会伤害莲家的人。”
  “阿弟被害前,已经痴迷制酒多年,讨要酒方不过是想向莲家主请教制酒之法。”
  姜宴清反问道:“既是请教为何不要莲家别的酒方,而是指明只要莲朵研制的逍遥引。”
  说着,他看了沈缨一眼,继续说:“此酒绵软,由花果为料,适合女子饮用,赵悔生前只饮烈酒,为何要在莲朵死后向莲家发难?”
  沈缨解释道:“逍遥引是莲朵至洛阳观公孙姑娘舞剑后所创,酒中不但有果子还有红花等滋补药材,女子常饮对身体有益。”
  赵氏眉心舒展,不在意道:“姜大人,我阿弟那般人物,身边怎会少了红颜知己,他要此方自然是为了奖赏那些能博得他欢心的女子。”
  赵氏语声高调,骤然低沉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里荡着一种奇怪的神色,“您不会以为我阿弟是对莲家那丫头有意吧?”
  “我阿弟向来喜爱性情爽朗热情的女子,像莲朵那种沉闷之人,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姜大人,此案虽已久远,但你也不可这般敷衍了事,拿些男女小情小爱做文章。”
  姜宴清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小呷了一口,末了,放下茶杯。
  “这人世间的事,肉眼看到的,并非全部。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关人命,没有事是小事。”
  赵氏眼神凛了凛,嘴角的笑却是僵硬起来:“大人,我阿弟喜欢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他和莲朵绝无关系。”
  沈缨垂眼看着面前的地面,脑海中想着莲朵未失踪前和赵悔相处的情景。
  那时,赵悔确实是桃园酒庄的常客,来一日便要寻莲朵麻烦。
  不是嫌酒博士上的酒太慢,就是挑剔下酒菜不够新鲜。
  非得莲朵出来同他理论一番,气的脸色发红才肯罢休。
  不过,若细想起来,赵悔确实没对莲家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他甚至可以说是在莲家酒庄花销最多的客人。
  因为他常来,莲家酒庄比其他酒楼都平静了许多,从未有人敢在这里撒野。
  赵悔唯一一次惹的莲朵大怒,是因为他将莲朵打磨好要送给王惜和她的贝石手串都踩碎了。
  她几乎不受控制的想起莲朵失踪前,曾坚持要在河边一个很重要的人。
  按照姜宴清的言外之意,赵悔和莲朵之间的事,并非肉眼看到那般,那么:
  那日,莲朵等的,难道是赵悔么?
  第六十四章
  沈缨眼皮跳了一下,抬头看向姜宴清。
  他似乎很笃定赵悔向莲家发难起因在于莲朵。
  是有证据还是只有推测?
  若是这二人真有情意,他们之间的事,会不会将案子引向另外一种真相?
  比如,赵悔是在寻找莲朵的过程中,碰到了凶手,故而被凶手杀害。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必须先找到掳走莲朵的凶手。
  但,莲朵回来这么久了,还未到府衙立案,也没透露过她和赵悔有丝毫关联。
  沈缨有些疑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谬,暗暗摇了摇头。
  姜宴清抛出一个疑问,便不再围着这个话题争论,留给赵氏自己琢磨。
  而他也没轻易放过赵氏,又说:“听闻,赵夫人得到一秘法,可保尸身百年不腐不败。而令弟赵悔尸身,恰好用了此法,不知可否重开棺椁,再验尸骨。”
  赵氏似乎并不知道姜宴清已经偷偷打开赵悔的墓,并悄悄验过。
  她沉默片刻后,说道:“妾身当年只是勉力一试,并不知那法子是否有用。五年了,尸身或许早已化骨,一堆白骨,还验什么?”
  姜宴清淡淡望向外面的天光,已然是午后,日光沉沉浮浮,浸着一丝荒诞。
  “验他是不是你的亲弟弟。”
  他话音才落下,沈缨的目光定在姜宴清身上。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朝外面的天光望去,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沈缨不知道姜宴清究竟要做什么?
  那具尸首不是赵悔,又是谁?
  他是如何知道那具尸首不是赵悔的?
  他既如此说,那基本上可以断定,那具尸首不是赵悔本人。
  ……
  沈缨以前觉得她和他在查案探案上面,敏锐与警觉皆并不分伯仲。
  到此刻,她才明白,他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是万丈深渊般的盘算。
  大抵这样深沉的人,才敢来这蜀道之地,走一圈吧。
  沈缨正出神之际,察觉到姜宴清的目光,便立刻会意。
  她上前一步,温声解释:“霍三师父新习得一秘法,可依骨识人。纵然只有白骨,亦可以凭借生血判断尸身与血亲之前是否有所关联。”
  赵氏蹙眉,像是听了什么荒诞之言,看着沈缨震惊道:“验骨?”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你们又要玩什么花样?”
  “沈缨,你们师徒做仵作实在屈才,真该去做术士,专哄骗那些无知的人。”
  “整个大唐也寻不出第二个仵作,能像你们这般验尸。一会儿剥皮抽骨,一会儿又开膛破肚,如今又说什么依骨验身。”
  “没几分本事,歪门邪道倒是懂得多。难怪将这府衙之人也哄的团团转,自己当仵作,弟弟做衙役。”
  “想必再过几年,整个永昌县衙都被你们一家子蛀空了。”
  赵氏又看向姜宴清,不悦道:“姜大人,您让这种居心叵测之徒侍奉左右,当心,被人迷惑糊弄。”
  沈缨垂着头,闻言深吸了口气。
  她忍下心中不忿,诚恳道:“夫人说的是,小女确实有行为不妥之处,日后定谨言慎行,也会潜心学习更多验尸之法。”
  “但,此案已搁置多年,如今旧案重查,不妨试试新法,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您若不信,大可邀来州府医者、仵作在旁监督。霍三之法虽新,但有根可寻,门内之人一看便知是不是卖弄作假。”
  赵氏看了眼沈缨,见其敛眉顺目的站在那儿,并无半分反驳之语。
  又一想,此人和莲朵情义很深,便知她是忌惮自己在莲朵嫁入赵家后因她的事迁怒莲朵。
  于是冷哼一声,还要再讽刺几句,就听姜宴清说:“沈缨乃县衙仵作,有协助县官查案之责。”
  他目光沉静,一身的气度,诧然冰冷:“赵夫人,她参与否,他人无权过问。”
  “三日后戌时,夫人可带人至县衙验尸堂,沈仵作会亲自将你所想要知道的真相找出来。”
  “若夫人不来,本官可上书朝堂,将此案移交至大理寺。那时,此案被排到何年何月,永昌府衙都不会再过问。”
  赵氏从姜宴清声音中听出了警告之意。
  一旦这案子移出去,那堂堂大理寺怎么会用心查一个县城小案?
  纵然查,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到时候证据早就被人抹平了。
  说到底,永昌再富裕再大,也是个边陲之地,赵家也只是个商贾之家,在永昌摆摆身份尚可,怎敢将希望寄托于京都的那些大官。
  赵氏快速权衡,压下心中不快,也没再说出什么有失身份的话来。
  “那妾身便应约而来,看府衙诸位能给我什么真相。”言罢,带着府中下人离开了。
  沈缨一直沉默着,直到赵氏离开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是见识过赵氏疯癫起来的样子的,真怕她和姜宴清闹起来。
  但看到姜宴清气定神闲的样子,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他连芙蓉巷、林家的人都能应付,区区赵氏确实难不倒他。
  似乎早已猜到她的目的,姜宴清并未多问缘由,便允她近日不必到衙内做事。
  他说:“三日后,你亲自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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